他似乎是觉得,她这副模样颇为逗趣,
于是又不禁轻笑一声,
只觉很是难得,难得见她竟这般苦恼,
不过他也没再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昔日夜王取你一滴心头血,从此化为我骨中痣。”
“这样的血痣,我有,谢羲和也有,历代王女正夫皆有,”
“王女尊贵,自是不言而喻,又怎能像寻常妻主,被那些信香引发的恶习所影响,若是因此心性大变,那么此前那些苦心栽培也必将功亏一篑。”
“如此风险危害甚大,自然要设法免除,所以从前便有人推陈出新,想出了这种破解之法。”
时至今日整个大梁之中,凡为勋贵之家,凡是有女婴出生,几乎全是自幼便已定下婚约,所为的,也正是这个,就像当年的夜家双姝。
在姐妹二人出生后,夜王为其选夫,选中了江虞羲与谢羲和。
而江虞羲锁骨处的这颗血痣,是十二年前,得知曾祖父死讯,离开双子峰赶回幽州奔丧前种下的。
“取王女心血,熬炼共计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喂养血蛊,再将这血蛊植入正夫体内,以正夫血气进行温养。”
“而等时日一久,这正夫之血,便是王女的药,”
听说很久以前,大概是大梁开国以来的第二任女君,本是不世之材,却因信香变得极为残暴,且又因女君之位,至高无上,手握如此重权,曾险些引发一场祸及天下的惨案。
而那位女君有一正夫,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与其相伴长大,却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在年满十八后一步步走向崩溃的绝路,每当沉沦人欲,沉沦于那些嗜血暴戾,或许一时畅快,
但偶尔清醒之时,总要为此痛不欲生,那位女君也因此而被信香一步步逼疯。
女君正夫本是自幼学医,可悬壶济世,救尽了天下人,却唯独救不了他自己的心爱之人,
所以某一个深夜,当女君险些自刎时,那人调配了一杯香饮,使女君于睡梦中薨逝,此后那人也销声匿迹,
此后毕生研读医书,寻遍诸多古籍,勤学巫蛊之术,为此耗尽一生,也转眼从黑发变白发,他已老去,
某一日那位正夫重回夜家,奉上这破解之法,而后前去女君坟前,就那么与女君墓碑相伴,晚霞夕照,走完了他人生最后一段路,至死都还倚在那墓碑旁,可手中所握也不过是一捧坟上土……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往往是前人数不尽的血泪,才换来这么一个微小的变革。
“所以从那往后,每当有王女诞生,王府皆会为其定下一份婚约,这份婚约其实是为温养血蛊,是为避免王女被信香所控。”
言卿听后失神许久,
“我……”
她又徐徐一垂眸,心里有些明白,难怪她和夜莺皆是自幼便已定下婚约。
可是,
“……曼珠沙华,你听过吗?”
江虞羲一怔,
此时正啃着烤大鹅,见大哥来找妻主,于是悄悄猫在门外偷听小墙角的江小五也一愣。
一门之隔,言卿说,
“听说,那是生长在黄泉彼岸的一种红花,”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江虞羲又是一怔,
而言卿则是徐徐一抬眸,眼底带着一些红,她又徐徐长吁一口气,
“十二年前,夜卿死了,”
“两个月前,夜莺也死了,”
“所以花叶成一体,相见永无期。”
江虞羲猛地看向她,
外面正悄悄偷听的江小五也瞳孔一缩,
手里捧着的烤大鹅叫他东一口西一口啃得乱糟糟,
或许是太吃惊,那烤大鹅差点没掉在地上,
他满脸错愕,
什么情况!
咋回事?
江小五忽地想起,他曾问过二哥,曾想知道自家这位言妻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当时因为他太欠儿,二哥懒得搭理他,呵呵一声扭头就走了,还说让他自己想,
但这他哪能想得到?
于是曾私底下问过三哥,奈何三哥白长一张嘴,东拉西扯,一会儿说什么兔子,一会儿说什么小鸟,一会儿又说什么言妻主坟前讲了个小故事,
总之是听得他晕头转向,
小五觉得没准三哥是故意的,兴许是为了报复他小时候在河边偷走三哥的裤子,让三哥洗完澡光着屁股蛋儿满山遛大鸟?
没准还真有可能,
而一想从前闯的那些祸,他也就歇了继续去找其他人问问的心思,他自个儿有多惹人嫌,他多少心里也有数。
可谁成想!
我地老天娘耶,
听听,听听,快看我都听见了什么?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神鬼怪志的事情?
言妻主那话常人或许听不懂,就好比他四哥那个笨蛋脑瓜子肯定听不明白,但问题小五他一点就通呀,
这不明摆着是说,借尸还魂,
姐姐用了妹妹的身体,妹妹死了,所以本是死在十二年前的姐姐活过来了,
于是这花叶成一体,才有了那句相会永无期?
因这二人一死一生,
六岁之后,夜莺活着时,她却死了,
而她活了,夜莺却死了?
是这个意思不?
小五那脑瓜子转得跟个风火轮似的,脑瓜仁子差点没把他给干烧了,
一不留神竟然吃了个惊天大瓜!
今儿到底啥日子??
而那房屋之内,江虞羲也怔住了许久许久,
好半晌后,他才有些恍惚地看向言卿,
“重逢自是欢喜,可我一直没有问,这些年,你人在何处,又过得如何?你可安好?”
言卿也沉默了片刻,才又忽地一笑,“很好,”
“我过得,很好。”
“不是阴曹地府,没那么可怕,甚至过于美好,像一个世外桃源,一个……六岁以前的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地方。”
这般一想,言卿也忽然觉得,她何其有幸?又何德何能?
曾为神州子女,当真耗尽了她一生气运,比起夜莺,她真的幸运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