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翎被迫重新坐回水中。
侧首看了看那只手,又重新抬头看向了言卿。
“……妻主能否让雪翎真真正正侍奉您一回?”
言卿:“……”
多少是心乱如麻。
她转身拿起少年之前脱下的衣裳裹住他肩膀,那衣裳沾了水,便立即被洇湿,
她牙关轻咬,
而那少年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就算没有未来,就算没有以后,就算您并不属于这里,就算您总归还是要离去。”
“但是在那之前,妻主能否多看看我,多看看雪翎?”
“二哥说,就算未有妻主,他也只会认准您一个。”
“但雪翎想说,不止二哥,雪翎亦如此。”
“所以您能否多看看我?”
“除了大哥、二哥,四哥外,能否也对雪翎偏爱些?”
言卿忽然哑语,
烛火之下,少年神色澄亮,一如既往的神色恬静,可那眼底也好似带着几分如江孤昀那般,深藏极处的克制。
她忽然就觉心头发烫。
“……”
反复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半个字也无法吐出。
而此刻,水中的少年再度起身,他依然紧紧地攥着她手腕。
言卿下意识后退半步,这才恍惚察觉,初见时,曾文弱内秀的少年,似乎悄然长高了许多,四肢抽条,身量也越发修长。
那一件湿衣沾了水,披在他薄弱的肩膀上,可他如今的模样,已快赶上他五哥,
他也不再那么年少,只是她太过习惯用固有的眼光去看待他,总觉得他文弱,觉得他需要呵护,需人去精心照顾,
但其实这么久以来,他或许起初曾是那娇弱的菟丝花,但渐渐的也已成长为一棵妄图遮天蔽日的林荫树,
反倒是他处处仔细,处处周到,是他在处处照料她,
照顾她衣食起居,也照料她所有情绪。
江雪翎微微垂眸,又轻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才朝她看了过来,只是那眸中好似带着些朦胧的水汽。
“妻主曾说,”
他嗓音暗哑了些。
“让雪翎再忍忍,再熬一熬,兴许接下来便是海阔天空。”
“让雪翎去看一看来日的海清河晏。”
“雪翎听了您的。”
“可看了这么久,虽未等来您口中的那份海清河晏,”
“可是对于雪翎而言,您这个人,本身就已是雪翎所向往的一切。”
“但事到如今,我却有些怕。”
“我也有些慌。”
“我怕来日分离,怕永无相见,怕人世广袤却再难重逢。”
“我想将您留下,若留不下,我也想与您一起。”
他又顿住片刻,才轻声地问,
“昔日雪翎曾问您,若有朝一日您想走,可否带雪翎一起?”
“您当时并未作答。”
“那现在,我想再重新问上一次,您可愿意?”
而若不愿,至少留下些什么也好。
他们这些人,终归是被世俗所约束,为夫者一生只许侍一妻,
而若有朝一日交付了真心,那么此一生至死方休,也会有这么一次,只会对这么一个人,用情至深。
而言卿怔然地望着他,心中似有躁动。
“我……”
“叩叩叩,”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江虞羲曾短暂出去过一趟,也不知他是去了何处,但此刻斜倚在房门外,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六儿,出来。”
江雪翎:“……”
又一垂眸,而后抿紧了唇。
若是往常,他定然听从,似乎顺服早已成为某种天性。
可此刻他却置若罔闻,他牵起言卿的手,按紧自己的心口,眼底也似染上一层薄红。
“妻主能否看清楚,您眼前的这个人,不仅仅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不仅仅只是四哥家中的幼弟。”
“同时也是一位夫。”
“有爱有欲,为您而倾心,随时随地,都可以彻底属于您的夫侍。”
“雪翎是您的夫,”
“言之夫。”
“生而为夫,便是百年后化为枯骨,也依然还是您的言之夫。”
他眉眼已红透,有些凄楚,有些怅惘,
而这对言卿来讲,无异于一阵惊雷轰然震鸣。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烫手,倏地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
那神色似有些慌乱,也有些窘迫。
而江雪翎见了这,也一阵哑然,末了,好似一阵空虚之感发自内心地汹涌而来,满身的寂寥缭绕不散。
他再度抿了抿唇,眼底那份红也微微加深了几分,旋即又微微弯了弯唇,好似在笑,
“……雪翎无状,还请妻主莫要怪罪。”
你要学着为你自己争取。
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会主动走向你。
昔日五哥那些话言犹在耳,
可五哥却没告诉他,
若他争取之后,依然被冷落,依然难以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回应,那他又该如何?
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夜晚对他而言太过漫长,一时竟也为此啼笑皆非。
而少年那副忽然落寞,哑然失语的模样,也叫言卿看得一怔,
一时之间,一些密密匝匝的情绪,竟好似如排山倒海,骤然朝她冲击而来。
她狼狈地低下头,没敢看任何人,就这么直视着地面,
心中好似有着许多念头,许多想法,在来回拉扯,
她也忽然想到。
或许,她也真该冷静冷静了。
冷静想想,
到底,
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该如何去回应,
又该如何去解决。
…
江虞羲喊走了小六儿,哥俩走远了一些,他怕六儿把某人逼得太紧,反而过犹不及。
甚至不仅仅小六儿,还有老四江斯蘅,小五江隽意,这几个多少不稳重,不如孤昀那般内敛。
甚至哪怕江孤昀,也早已按捺不住。
更何况,莫说他们,就连他本人,其实也早已有了这个倾向。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江虞羲便冷静了几分,于是顺便喊上了隽意和孤昀,几人一起来到江家那个老房子。
说来也巧,白日时言卿也来过这里,如今依然是那间柴房,
兄弟几人齐聚一堂,
一时之间,这深夜之中,就听那柴房内时不时地传来一些沉吟,一些苦笑,一些唉声叹气。
具体都商量了什么,估计只有这哥几个自己清楚。
而等回去时,已是几个时辰后,
后半夜了,
夜寒星疏。
最先察觉不对的人是江孤昀,他习惯性地侧耳聆听,忽然脸色一变,旋即直奔言卿那屋。
但等破门而入时,
就见满室的空空荡荡。
言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