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降临之际,三人到达了雁北城。
褒可青撩开马车帘子,只见雁北城的城门低矮破小,城门处也无兵甲把守,四周皆以黄土杂草垒盖而成。一路上看到的来往行人皆是衣衫褴褛、面瘦肌黄。
褒可青再往城里看去,里面低矮破旧的房屋林立,其中不乏残垣断壁的老屋,这里的环境与京都有着天壤之别。
马车到达一家客栈外,褒可青率先下了马车,站定后抬眸,只见客栈的匾额上用篆书写着四个大字:“八方客栈”,虽然牌匾比较老旧,但客栈却有个好名字,褒可青心想,随即与元狩帝一起抬步入内。
小松则先留在外面,等待着店小二出来将马车引入内,此地不比京都,穷苦的地方盗匪也较为猖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弓着身子热情地招呼着。
“共计三人,需要住店,麻烦先将我的马车安置妥当,再上些吃食”,褒可青说道,她知道元狩帝沉默寡言,出门在外从未想过等待他的反应。
褒可青两人顺着店小二的指引落座,看着店小二取下自己的肩上的毛巾擦拭了下木桌,又脚步灵活地往店外走去。
褒可青左右观察着这家客栈,客栈简朴,桌椅陈旧,客栈内寥寥几位客人,柜台后没人,在店内坐了会儿也没有其他的小二出现,估计客栈内的老板也身兼了后厨的工作。
小松率先进来,径直走到了褒可青的身后,安静地站立。过了会儿,店小二自另一侧小跑着过来说道:“客官久等了,小的已跟东家说了,给三位客人先上三碗阳春面”。
褒可青对看向店小二点了点脑袋并问道:“小哥,此处距离朔州还有多远的路程?”
“此处是雁北城的最东边,属灵州地界,雁北城毗邻朔州,按照一般马车的速度,估摸还有一日多便能到达朔州内”,小二余光注意着客栈门口是否有来人,一边耐心地解释着。
“狗子,面条好了”,一个粗糙厚重的声音自后厨响起,听得出来后厨离大堂很近。
“来嘞,东家”,店小二脑袋朝后应了一声,转身看向褒可青说道:“客人,稍等,面马上来”,说完便向后厨快步走去。
“狗子?这是名字”,元狩帝倒是有了一丝疑惑,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名字。
“你在那高台上坐久了,即使俯首看到的也只是锦衣华服,听到的是金玉良言。而高台看不到的地方是别样的风景,穷苦人家为了让孩子好活,会有起贱名的习俗,也是对这个孩子的看重,并非一开始就有轻贱之意”,褒可青轻声解释道。
“那你又是何名?”元狩帝顺势而出的疑问,却让褒可青拿茶壶的手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将自己面前的水杯内倒到七分,再给元狩帝的茶杯内续上,将水壶放回原位。
褒可青低眸看向水杯,眼前似浮现了那个少年,仅有一面之缘,却是他给了自己一个生机。
褒可青偶尔无意的想起,使得那个遥远记忆中的面庞依旧清晰。那时的褒可青急着逃命,此后入了深宫,没有机会为他入殓,也不知他葬于何方。
在宫中这些年,褒可青将分发到手的月钱都托谢绍通找人带回汉阳老家,不管老家还有谁,这是自己能为那个少年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等褒可青入了养心殿,虽然元狩帝性情暴戾、阴晴不定,但养心殿内月钱却是夏宫最丰厚的,逢年过节也会有奖赏,这时的褒可青才开始积攒了自己的小金库。
想到那个小金库,自己这么多年了也就带走一小块金锭子,后来这块金锭子也不知被那龙川江冲到了何处。
“我叫褒可青,这一世便叫褒可青”,褒可青回神,轻声说道。
在“环翠阁”一案事发时,褒可青何尝不是卖了个口子留给元狩帝。自己的身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仅凭那几年书籍的阅览便能提出异于这个时代的观点?简直是天方夜谭。而元狩帝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世便也浮出了水面。
一个商贾之后,未曾读过书,年纪尚幼也不曾知道这个世界除了白还有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仅凭一个小姑娘的呐喊和不屈是远远不够的。
元狩帝只是身处这个时代,眼界有了局限,而他太过聪明,能猜到只是时间问题。
客栈里原先的客人都陆续离开了,此时的大堂内异常寂静。
“面来了~客官小心烫”,店小二端着托盘过来,边走边喊道。
小松连忙上前自托盘上端下两碗面,向元狩帝躬身行礼后自行端走托盘上剩余的那一碗前往大堂另一处解决。
店小二眼珠微转,近些年虽然因频繁的灾害导致这一带来往商旅少了许多,不过他之前见过许多走南闯北的人,像这样有气度的一男一女倒是从未见过。此时客栈内再无其客人,店小二便低头退至一旁,不再说话。
“再不吃,面可就又坨了”,元狩帝柔声说道,并将冲洗了的筷子递给了褒可青。
褒可青伸手接过筷子,抬头看向一旁拿着托盘的店小二说道:“小哥,给我一个空碗”。
“好勒”,小哥热情地应道,赶忙转身向后厨走去,随即自后厨处拿了一个空碗出来,恭敬地放在褒可青的面前。
褒可青将碗中的面条取出一半放入在空碗里,将碗挪到元狩帝面前说道:“以后想多吃点就直接说,我不喜欢吃人家剩下的”,然后自顾地开始吃自己碗中的面条。
元狩帝看着自己面前多了的那只碗,眼神转向专心吃面的褒可青,眼神里溢满了笑意,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轻声呢喃:“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直到有一日,她也心甘情愿”。
夜深了,褒可青俩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进入了梦乡。
客房门口,小松倚靠门柱,闭目养神,两耳静静地听着客栈内的动静。
突然,小松的眼睛睁开,眼神犀利地看向客栈门口。只见客栈两扇木门缝隙内插入了一把反射着冷光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将客栈的门栓移到一侧。
倚在客栈房梁上的暗卫首领陆炳侧眸看向暗卫墨竹处,暗卫墨竹站在暗处轻轻颔首,握紧手上的长剑。
来人很有经验,门栓并未落地,门便被人轻轻地推开了。而木门老旧,无法阻止的“吱呀”声在客栈内响起。楼上的小松依旧站着不动,静静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脚抬起正打算踏入客栈内,暗卫墨竹的身影突然离开了原先的位置,来人只感觉一阵清风袭来,尚未来得及露脸便见眼前一道寒光闪光,身子无法控制地向门外倒去。
倒地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街道上却显得格外响。随即客栈门便被关上,门栓回归了原位。
一刻钟后,客栈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是人与地面发出摩擦的声响,那具尸体被人拖走了。
后半夜万籁俱寂,客栈再无不速之客。
清晨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未曾紧闭的窗户处洒了进来,褒可青自睡梦中醒来。
褒可青侧过脑袋看向房内,只见元狩帝正在圆桌旁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章。褒可青眨了眨眼睛,她经常见到的是他处理朝政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第一次看他如此认真。
元狩帝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是个暴君么?答案是不。褒可青无声地笑了,他不会觉得自己不对。在皇权高度集中的封建王朝,帝王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自己即这个王朝的天,主宰天下的人何错之有。即使有一日真的认错,也是为了皇位或者是某个目的而认错。
“饿了么?”元狩帝放下奏章,抬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柔声问道。
“饿了”,褒可青说着便起身,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走到圆桌旁坐下,拿起一本奏章翻看,只见上面写着朔州灾情异常严重,朝廷已组织当地府衙派粮赈济百姓,但杯水车薪,每日依旧有百姓被活活饿死。
“吃完我们便上路”,褒可青放下手中的奏章,起身向门外走去。
客栈大堂内
元狩帝与褒可青正喝着粟粥,客栈门口突然走进一个彪形大汉,右手握着一柄大铁锤,并将铁锤放置在右肩上。
褒可青抬眸仅看了一眼,随即低头迅速喝粥。元狩帝见褒可青如此动作,倒是一愣,随即莞尔,这个家伙是怕待会儿打架了,她没早饭吃了。
元狩帝也不理会来人,与褒可青一同自顾低头喝着粟粥。
来人左右张望,就看到一对男女坐于客栈内,俩人身后站着一个白面青年,两名男子的内力皆不高深,女子更是无丝毫内力,来人随即高声喊道:“昨晚是谁出手杀害了俺的三弟,端得毒辣,一刀致命,不留活口,有种给俺出来,出来!”
店小二及店老板自后厨中跑了出来,见站在客栈门口的是方圆百里闻风丧胆、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座山雕,齐齐地站定了脚步,互相看了一眼,又退回了几步,以免惨遭杀身之祸。
“你,给俺过来”,土匪座山雕左手指向店小二,厉声喊道。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食指指向自己,说道:“俺?”
“对,你给俺过来”,土匪座山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血煞之气,他要拿这个最瘦弱、最胆小的店小二开刀。
店小二无法,只得抬步向门口走去,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虚软无力,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站住,退回去”,褒可青喝完碗中的最后一口,抬头看向店小二,声音干脆明亮,无丝毫的拖泥带水。
狗子瞬间如蒙大赦,步子站定,眼神感激地看向褒可青,随即默默倒退回里面,低头不敢再看那座山雕一眼。
褒可青站起身向店家和小二叮嘱道:“躲远点,刀剑可无眼”,看着店家和小二齐齐对自己点头往后厨跑去,随即负手看向站在门口凶神恶煞的大汉,笑着说道:“你今日是来寻仇?”
“你这个小娘子胆大得很,样貌虽一般,但脾气倒是合俺的胃口。俺杀光这个客栈内所有的人,留你一命,只需要你跟俺走”,座山雕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褒可青。
“跟你走倒并非难事,但我想知道前后缘由,你跟这家客栈何来的仇?哪来的怨?”褒可青也眼含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座山雕。
“你这个小娘子”,座山雕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打量得有些羞意,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更合自己胃口了,随即开怀大笑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昨夜俺三弟见有外乡来的马车进入了这雁北城,便带上了几名手下,想趁夜来此处打个秋风,不成想对方出手如此狠辣,直接杀害了俺的三弟,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也是,出手如此果敢,倒像是英雄好汉所为,刚好与你这土匪对立。明明你是贼,却嫌弃人家没有道义,正话反话皆由你说,这又是哪般的道理。即使你今日不找过来,我这边的好汉也要过去端了你的老巢”,褒可青无视座山雕越来越难堪的面容,朗声说道。
“你”,座山雕面色涨红,他作为土匪当然可以如此对别人,但他人怎可如此对待土匪呢?
座山雕眼神出现了杀意,正要抡起肩上的大铁锤向褒可青这桌砸来时,却听一句轻喝:“看招”,声音如玉石相击。
座山雕余光瞥见一团东西向自己砸来,瞬间将铁锤横放至自己胸前,来回抡起,挡住了对面飞来的暗器。
持续不断的“啪嗒”声渐消后,座山雕放下铁锤往前面看去,只见那女子抓起那名同桌男子的衣袖往后厨跑去,而那个白面男子也疾步跟随在俩人身后。
座山雕随即低头看向地面,却见满地的筷子,那个女子竟用筷子作为暗器向自己砸来。他一时怔愣,回神时却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执剑的黑衣人,黑衣人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如同看死人。
座山雕瞬间脸色严肃,寒声说道:“是你”,语气极其肯定。暗卫墨竹并未回应,默默抬起利剑指向座山雕,一时间客栈外经过的风也凝结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