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叫颜小玲,是这一带手艺最好的绣娘,和冯家签的不是奴契,而是按月计算的短工。
绣娘经常出入冯府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今日这位贵人不同,冯夫人三令五申叫她仔细着。她从来没有见过冯夫人如此慌张郑重,于是心里先埋下了畏怕,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惹恼了贵人。
贵人有着叫人见之忘俗的清姝绝容,面上温润祥和,但绣娘觉得比冯夫人的架势还沉重,缄默的压在人心头上,骇人心惧。
“咦。”贺玥仿佛来了点兴致,半倚在榻上,窗外的光晕照在她的侧颊,秋眸微掀,音色舒然,“樊姓在通州倒是不常见。”
不知何时,婢女搬了一个绣墩在绣娘身后,绣娘踌躇着坐下,双手交叠在腿上,斟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民妇的夫君的确不是通州的人,是青阳县的人。”
“青阳县。”贺玥似在思考这是什么地方,“应当隔的挺远的吧?”
绣娘点头,贵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是的。”
接下去绣娘就发现,她被贵人当做了消磨时光的解闷。
绣娘顺其自然的讲起她和樊垣之间的事,两人之间互相爱慕,成婚后没有太大波澜,但是平淡温馨,金钗是樊垣给她新买的。
说着说着,便讲了小半个时辰,她也得到了一杯茶水,一时间她倒像是特意过来的说书先生。
期间有珠帘响动,冯夫人进来见贺玥听的认真便没有打扰,站立在一旁。
绣娘也瞬间起身,冯夫人都没有绣墩,她一直坐着定然是不成的,贵人再贵都只待一小段时间,冯夫人可是一直在通州的!
再过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绣娘终于讲完,松了一口大气,“贵人,其实民妇和民妇夫君之间再平常不过。”
不知为何,贵人竟然有兴趣听了半个时辰,不过对于贵人这样高居在上的人来说,俯瞰她们草芥般的生活或许也是一种偶尔的兴趣吧。
“我倒是觉得还不错。”窗外阳光洒进来的面积太大,贺玥示意婢女将花窗关上,转头接着对着绣娘。
绣娘将量身的尺子收好,便要行礼走了,没想到贺玥却叫住她。
“倒是辛苦你了,也不能白浪费你这么多时间。”贺玥将左手上唯一从段家带出来的云水蓝玉镯褪下,态度温和的伸手往绣娘方向递去,温笑道,“你讲的很不错,倒像是真看你们大婚了一样,这个镯子就当是我的随礼吧。”
绣娘恭恭敬敬接过,这副镯子看着就价值不菲,她的手有些颤抖,无措的看向一旁的冯夫人。
冯夫人端着奴媚的笑,“贵主叫你收下,你收下就好,等会儿你再去找管事领上一百两银子,纯当个添头。”
一个镯子而已,天下共主奉养着的人哪会缺金银珠宝。
“是!多谢贵人!多谢冯夫人!”绣娘喜不自胜,临走前在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绕过屏风,掀开珠帘,正要出房门时,绣娘听到贵主同冯夫人在讲话,“怎么未通传就进来了。”
语调不紧不慢,清和漠冷,绣娘想原来贵人对她已经算得上是顶顶柔和了。
这明明是冯府,贵人倒才像是主,她不敢再听,连忙跨出房门,摸着怀里的手镯,笑的喜悦欢乐,还有一百两得去找管事要!
冯夫人跪在地上,讪笑的找补,“娘娘,臣妇一时间忘了。”
主要是门外也没有婢女守着,她脑子一轴就直楞楞的进来了,进来就后悔,可总不能再退出去。
冯夫人想起冯刺史今早对她说的话,她竟然把正主当做仿主,幸好及时知道,才没有酿成大祸!
谁能想到其实元穆皇后还尚存人间呢?
“起吧,我也未叫你跪。”贺玥淡道。
她这会儿的思绪早就被拉回了两年前,樊垣这个故人,那场被掠夺索取的大婚,一个往后的折点。
他现在夫妻恩爱,这样很好,那位绣娘看着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冯夫人坐在之前绣娘的绣墩上,“两年未见娘娘,娘娘愈发端庄雍容。”
她当初就觉得那位贺姑娘有大造化,惹的尚为太子的陛下害了相思,如今看来可不就应验了!
…………
通州一处小宅子里,绣娘激动的将一百两银子和云水蓝玉镯放在桌上,对坐在对面的樊垣笑的欢快,“夫君,今日走了大运!冯府来了一位贵人,我去量尺寸改衣,说了一些解闷的话,贵人就赐了我这个镯子,冯夫人还赏了我一百两银子!”
“改明我将这个玉镯当掉,定又是一大笔银钱!”
樊垣端正俊逸的面上也带着笑,“都是娘子的私房,娘子看着来就好。”
钱财对那些贵人来说才是最不值钱的,随意赏赐都是常态。
“不过娘子,玉镯是贵人赐下,可以随意当掉吗?而且你若喜欢戴着也可以。”樊垣展开双臂,将扑到怀里坐着的绣娘搂紧。
绣娘对比樊垣的身形过于娇小,双脚悬空着晃荡,她将头倚靠在樊垣的肩膀上,“这么贵重的镯子,我戴着会心惊胆战,时刻想着万一摔碎了怎么办,连活都做不好,还不如换成银钱实际。而且后来我去问过冯夫人了,她说贵人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她又后怕的抚了抚胸口,有些秀气的脸呈现出惶恐,用手拉着樊垣的手,语气虚浮,“夫君你是不知,贵人随意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叫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冯夫人的夫君可是刺史,她在这位贵人面前和个婢子无异,就一直站在旁边,连话都不敢讲!”
小夫妻二人正是情最浓的时候,樊垣手抚着她的背,嗓音沉沉,“要不娘子你就别做绣活了,总归我养得起家。”
樊垣不止一次想让绣娘歇着,有些时候挑灯都得绣衣,他看着心疼。
“再做几年,我就不做了。”绣娘笑的柔和,不甚在意的说,“再说,这种贵人我能侥幸见上几面?怕上几回也就好了。”
樊垣拗不过她,只能应和她。
“是呀,不过能少见就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