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言伸手摸着谢徵的脸,声音极其温柔,“回休息区再给我做好不好?”
谢徵抿唇,似乎还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但还是乖乖“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问道,“我刚刚讲到哪里了?”
郁言提醒道:“土豆。”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将窗户砸裂。
“昂,”谢徵回忆着,继续说道,“姑姑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来着,小时候总欺负我,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他好看,还比他聪明吧。”
这小狼崽子,随时随地都不忘夸一遍自己。
郁言配合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老师教的东西我一学就会的,练习的时候没人能打倒我,我可厉害了。”
谢徵说的认真,一边说还一边观察着郁言的反应,生怕他不信似的。
“但考试的时候我不能考好,比那个人高的话他就打我,我还不能打回去,打回去的话姑姑他们可能就会把我打出家。”
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成为丧家之犬,这是最不划算的买卖,谢徵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不就挨几句嘲讽吗,不就挨几顿打吗?
听着听着,挨着挨着,也就习惯了。
他没有把他们当家人,但他需要一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宁愿睡在狭小肮脏的阁楼里,也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去流浪。
他太害怕被抛弃了。
谢徵说:“我们那个地方,除了简单的算数识字外,其实也教别的东西,但我没学过,那个学费高,他们不愿意给我交。”
“哥哥你那时候问我学什么时我撒谎了,但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我怕你觉得我笨,然后就不会喜欢我了。”
谢徵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还记得郁言在谈到陆伯明时眼里闪烁的光,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欣赏,是谢徵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那时候的谢徵就在想,怎么办啊谢徵,哥哥好像喜欢很聪明的人,你这样的笨蛋他不喜欢怎么办?
那些诗你看不懂,那些公式你看不懂,别人聊起这个时你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这么笨,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喜欢的。”
郁言握着他的手说,“不是你笨,只是没人教你而已。”
眼眶突然有点酸,谢徵想,可能是窗户没关好,雨水都飘到眼睛里去了。
眼前渐渐模糊,谢徵抬手去揉眼睛,他到底只有十八岁,经历了再多也还只是个孩子。
眼泪不受控制地越擦越多,谢徵莫名有点生气,这破眼睛,平时装哭的时候流不出来,现在他都不想哭了,哗啦哗啦流个不停。
郁言坐在他旁边,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在他背上揉揉拍拍,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哥哥,”谢徵吸了吸鼻子,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吗?”
还没等郁言开口,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他们怕我,是他们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是他们毁了我本来的家,我原本,原本可能是个幸福的小孩的。”
“当时估计也是想弄死我的,但被其他人发现了,没能得逞。”
谢徵坐直身子,伸手拉掉灯绳,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郁言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略带颤抖的声音,只能听到他咬牙用力地说:
“在知道真相后我费尽心思布局,用尽所有低劣手段把他们从高处拉下来踩进泥潭,我亲手杀了我的养父母,亲手打断我堂哥的双腿,杀了很多很多人,杀了很多很多无辜的人,我杀虐成性,为了报仇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恶狠狠地说着,像只误触陷阱的幼狼,明明身受重伤,却还是龇牙咧嘴地用尖牙武装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郁言面前揭露另一个自己。
一个身处黑暗的自己。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好,哥哥,就在刚刚,我还用力去说他们的坏话来为我这段无耻的经历做铺垫,好让自己听上去才是那个可怜人。”
谢徵沉默两秒,眼前一片漆黑朦胧,他看不清郁言此刻的表情,或者说,他不敢。
空气陷入沉寂,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谢徵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告诉哥哥这个呢,明明刚在一起没多久,明明那么喜欢他,明明那么想要他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什么都告诉他。
明明说一点就够了,只要达到卖惨的目的就够了,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郁言是一个道德感多么强的人,那样一个人为了遵从本心甚至愿意而放弃那条生还率更高的路,自己告诉他这些,无非是逼着他推开自己……
“哥哥,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卑劣,我很无耻?”
那些人说的或许是对的,他就是个扫把星,他就是只疯狗,是一颗在地里随处可见没人要的狗尾巴草。
杀了那么多人还想祈求神明的原谅,期望神明爱一下自己,再多爱一点……
世界上没有比他更贪心的人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郁言抬手摸过他的脸,湿润的液体在脸颊划过,谢徵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你聪明,坚强,勇敢,在那样的环境下努力活着,还为父母实现了报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才不是什么狗尾巴草,你是向阳而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郁言将他抱进怀里,“你不是没人要,现在有我爱你。”
谢徵愣了片刻,只觉得世界好像在一瞬间陷入安静,窗外的雨声不见了,墙上钟表走针的声音也不见了。
下一秒,他好像听到第一缕春风拂过江面时冰裂的声音。很快,那个裂痕绵延到四面八方,最后整个冰层轰然塌陷。
“哥哥……”
谢徵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抱着郁言的腰,埋进他的怀里狠狠哭了出来。
惶恐,悲恸,畏惧,万般情绪在他眼中全然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委屈与感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徵才一抽一抽地在郁言怀里抬起脑袋,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哥哥真的不会不要我?”谢徵小心翼翼地问。
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没有安全感的小狗。
“不会,”郁言说,“我只会想,要是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这样我的小狼就不会受那么多委屈了。”
得到满意答案的谢徵重新把头埋进郁言怀里,声音闷闷地说,“你早就出现过了。”
郁言愣了一下,“什么?”
谢徵继续说,“你很早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哥哥。”
“你是我在路边看到的生机勃勃的小雏菊,是我散步时吹过的带着小肉丸味的晚风,是我难过时坐在石阶前突然亮起的路灯,是我发呆时抬头望向的那一抹月亮……”
郁言笑起来,“这听上去好像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谢徵不满地在郁言半露的锁骨上咬了一口,责怪道,“哥哥怎么这么没有情趣。”
“我想说的是,哥哥你是我生命中让我快乐的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