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被选中的四个人满心欢喜,陈会计还是不忘嘀嘀咕咕:“太激进了太冲动了,这十里八乡谁敢搞这种事啊……”
顾大江听了,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在想,也就是你没那么本事听到我小孙女的心声,但凡要是能听到,你就知道什么叫激进了。
事实上,即便是顾大江,在听到小孙女心声“说”【要是咱们家能办厂就好了】的时候,也险些没被刚喝进去的水给呛着。
还好,很快小孙女就意识到了不可能。
【可惜现在不让搞投机倒把,不然就我小叔这手艺,分分钟发家致富啊。】
【不过也没事,过两年好像就改革开放了,就能逐渐放开了,到时候招聘七八十个工人,搞流水线作业,有钱了以后还能把木头换成塑料的,更轻便,也能做折叠的,方便收纳,轮子换成橡胶的!以后再加各种功能性,注册商标,成功上市,这不比国外以后那些动辄几千上万的婴儿车好!】
一家人先是为顾淼心声中提到的未来几千上万的婴儿车咋舌。
紧接着,顾大江就想到了什么。
现在的政策不允许个人投机倒把,但公社或者是生产队是可以以集体的名义对外销售农副产品的,就像当初顾丰以生产队的名义去收购鸡蛋一样。
以现在的局势,办厂什么的,暂时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的厂都是国有厂,办厂资格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生产队能申请下来的。
就算是办了厂,不说别的,客源从哪里来呢?
顾大江觉得,弄一个集体名义的小作坊,偶尔接点木工活做几个婴儿车出去换点东西,还算比较有可行性。
当然了,这些也只是他心里的想法。
他也知道,这个主意要是真向公社申请,以公社书记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冒险的。
刚好,长桥大队要去县里参加表彰大会,顾大江索性借此机会,在写教育资源申请表的时候,就顺便提了这个想法。
他原本想的是,要是副书记不同意,那他就再换个法子,不搞什么集体作坊,索性就在家里,请几个队里木工活比较好,家里又比较困难的队员帮忙,到时候婴儿车卖出去的所得再和这几个人一起分。
只是这样一来,就必然没办法照顾到整个生产队。
没想到,副书记竟然同意了。
只要求他参与人数不能多,且必须是以集体的名义经营,并且还不能影响正常的耕作任务。
这些要求,就算是副书记不提,顾大江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不管小孙女心声里提到的做生意的前景多么美好,能赚多少钱,都伴随着太多不确定性,顾大江是大队长,就必须要为大队负责。
在他看来,不管今年高考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学,也不管这个小作坊能不能挣钱,只要地里的活没荒废,大家至少饿不死。
包括这次考核选人,他也是在木工手艺差不多的两个人里选择相对家庭条件困难一些的。
只是木工作坊虽然选好了人,地址却还没定下来。
长桥大队本来就不算大。
仅有的两个空闲仓库,如今一个是大队的扫盲班,一个是育红班。
总不可能为了前程未定的作坊占了扫盲班和育红班的地方。
最后,还是顾丰想到了之前小侄女的心声里提到的“流水线作业”,虽然他没听过这个词,但稍微想想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做的这种婴儿车本身用的就多是榫卯结构,与其他花费时间精力去教会每个人该怎么做成一辆车,不如让这些人帮着做零部件,最后他只需要拼装完成就可以。
省时省力。
原本还担心这么做,会让被选中的四人觉得是顾丰藏私。
没想到,四个人当即长舒了口气。
张老汉更是直言道:“我还怕立马就要我们做一整辆车呢,万一咱们做的不合人心意,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他把小心思摆在明面上,加上队里的大家也都知道张家的家庭条件,倒也没有人觉得他这话有问题。
很快,四个人都领了顾丰早就准备好的一堆木头和样品零件回去。
约定好,两天后,每个人都要交上来一定数量的成品。
木工作坊就这么简单粗糙地开了起来。
与此同时,扫盲班的进度也没落下。
没过两天,县里副书记提到的教育资源就发了下来。
公社的人把东西拿来的时候,看着顾大江的眼神都透着股探究和复杂。
顾大江都没想到,副书记简单说的教育资源,竟然不光有粉笔,还有好些铅笔和本子。
虽然数量不算多,但真的是解了扫盲班的燃眉之急。
要知道,在供销社买铅笔一支还得三分呢。
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钱玉梅和公社小学老校长提供的几套教材,扫盲班像模像样得开了起来。
甚至因为有了那些蜂窝煤和棉手套,竟然还吸引了一部分本来根本不想上课学习的人来过来。
好歹来上课,还能蹭上蜂窝煤呢。
热乎乎的,多好。
知青们更是几乎全员都会参与到下了工以后的升级版扫盲班,不光是看初高中教材,也会认真听姜琴说的写作指导。
你还别说,还真让姜琴在扫盲班里发现了两个有写作天赋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还是大队里上了小学就辍学的小姑娘顾晓梅。
她写的句子都非常简单,但就是能用最简单的词汇描写出最朴实生动的乡间生活,描写一碗春天的香椿面,都仿佛能让人闻到香椿的独特香味。
简直神了。
顾晓梅的爹妈知道自己闺女还有这本事的时候都惊呆了。
姜琴告诉她的父母:“不确定这种灵感能延续多久,最近家里不要打扰她,让她好好写,写出了文章送到我那,我帮忙去给报社投稿。”
姜琴没说稿费的事情。
毕竟这还只是她的猜想。
然而, 就算是没有稿费的事情,一想到自己闺女的文章能刊登在县日报上,顾晓梅全家都乐得合不拢嘴。
顾晓梅奶奶更是摸着自己小孙女的手直言:“诶呀呀,晓梅的文章要是能上报,那都算光宗耀祖了,以后没三十六条腿,咱晓梅可不嫁。”
姜琴闻言,嘴边的笑容一顿。
这要是放在以前,她估计就会直接说出来其中的不适。
然而现在,她看了眼满心欢喜的顾晓梅父母,和根本掩饰不了激动的顾晓梅,心里叹了口气。
仓廪实而知礼节,这话用在这里虽然不太恰当,却也没差多少了。
对顾晓梅的家人来说,养了一个姑娘以后就是要嫁出去的,写的文章能上报就跟勤劳能干一样,都是能让顾晓梅嫁得更好的条件。
现在姜琴说什么荣誉都是假的。
但姜琴相信,等到以后真的稿费恢复了,顾晓梅能通过写文章挣钱了,家里人包括她自己对未来的计划都会截然不同。
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最后鼓励了一下顾晓梅。
事实上,即便是还没有稿费,这天回去以后,顾晓梅在家里的地位也已经发生了改变。
从早上四五点就要起来烧火做饭洗衣服,变成了起床就拿着纸笔去桌上待着,谁也不会去打扰她。
虽然日常的上工还是要正常去,但好歹家里的活有别人分担了,甚至吃饭的时候,她奶还会单独给她碗里多夹一片肉!
这放以前可是家里的男娃才有的待遇!
可以说,文章还没写出来,顾晓梅就已经体会到了待遇的提升。
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好好写文章!
类似顾晓梅,张卫国一样,因为扫盲班和木工作坊开始忙碌起来的人有不少。
体会到实际的好处,哪怕还没有真的挣到钱,大家都不由得对未来燃起了希望。
而这些都是顾大江带来的。
一时间,顾大江在长桥大队的声望都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出现在了长桥大队的村口。
正准备上工的黄婆子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满脸疲惫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的人是谁,一拍大腿就喊道:“诶哟喂,杨桂兰,你咋才回来呢!你家出事了,你不知道吧?”
话是着急的,表情是看好戏的。
杨桂兰怎么可能知道。
她这段时间可是受苦了。
关键是在县里甭管她多撒泼打滚,都没人吃她这一套啊。
如今见着黄婆子,哪怕平时不大对付,也跟看见亲人一样,抓着就开始诉苦。
“我知道个屁,老姐姐啊,你可不知道我在县里吃了多少苦,我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让我开荒啊,我……”
“等等,陈会计不是说你是去县里伺候人坐月子去了?咋还要开荒?!”
黄婆子迅速抓住了关键词。
杨桂兰一愣。
快半个月没用过的脑子终于开始艰难地动起来。
勉强扯了扯嘴角试图圆回来:“啊啊是啊,我是去伺候人坐月子,那户人家后院一大块地空着,老姐姐,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眼里见不得地荒着,索性就把地给开了……”
杨桂兰是越说越顺。
黄婆子眼中却划过一抹讥笑,你看我信不信。
她上下扫了一眼杨桂兰,衣服还是半个月前去县里时穿的那身,头发乱糟糟的,一张嘴就是一口臭味,也不知道这半个月到底刷没刷牙,洗没洗澡。
再看杨桂兰的状态,黄婆子也不是没见过,那每年秋收结束之后,大伙儿的状态不就是这样。
这可不像是伺候人坐月子,只是简单开了一块后院的地就能成这样的。
她暗示性道:“你这城里亲戚可真不做人,你这看着可比进了派出所去劳改的人还辛苦啊……”
哪知道杨桂兰当场应激。
“什么派出所什么劳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跟你说这些,我得赶紧回家去了!”
说着,脚步迈得飞快。
黄婆子看着她的背影,哪还能不知道她这半个月到底是去哪里了。
当下得意地笑了笑,扛起了农具兴冲冲就下地去,准备好好找几个人说道说道,这陈家媳妇杨桂兰在派出所劳改半个月的事儿。
与此同时,杨桂兰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再慢慢走,生怕再遇到什么人戳穿了她的事儿。
一路上遮头遮尾地,好在陈家距离村口不算太远,总算是安然无恙地进了门。
刚一推开院门,杨桂兰就再也忍不住,扯着嗓子开始骂:“要死啊,这家里的女人是都死绝了,地上这么脏也不知道扫一扫,慧芳!大妞!红霞!懒骨头一把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出来干活,老娘一天不在家,你们就给我躲懒……”
这一通骂,杨桂兰可算是狠狠发泄了一番在派出所劳改的怨气。
可惜,还没骂一句,里屋就传来一声陈向东的低吼。
“妈!别说了!”
杨桂兰还以为儿子又跟以前一样,要护着阮红霞,想到自己这半个月吃的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了门进去。
“你还护着那个小贱人,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屋里头,儿子和男人颓败的样子吓了一跳。
再看看屋里头,那也完全不像是有个女人收拾的样子。
衣服到处都是,吃好了的碗也没人洗,就这么放着,也好在天气冷,否则都该长蛆了。
“这、这是怎么了?”杨桂兰总算是想起刚才在外面黄婆子说的话,脸一白,“家里是发生什么了?”
等到知道了自己不在家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杨桂兰一拍大腿:“就说那种女人不靠谱,骨头没三两轻,哪里有村里头的姑娘稳重能干!”
这次,她骂阮红霞,可没人再帮着她了。
杨桂兰狠狠骂了一通发泄了一番,然后二话不说,跑去里屋,一把将因为头发给揪掉了,还在自怨自艾的陈慧芳给揪出来。
“妈,你干嘛,我都没脸见人了……”
杨桂兰可不管她有没有脸见人:“大姑娘家家的,在家躺着半点活都不干也好意思的!赶紧的,脏衣服和碗洗了,地扫一扫!”
陈慧芳还不想干,杨桂兰直接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
竖着眉毛揪着陈慧芳的耳朵破口大骂。
算是把这半个月以来受的气都发泄在陈慧芳身上了,不想干活?那就下地去!还不想下地?那看来是皮痒想挨打了!
陈向东和陈会计就这么看着杨桂兰修理陈慧芳,对叫骂声充耳不闻,只管低头继续说刚才的事。
“……你真有把握?那可是城里领导!”
陈会计眉间紧皱着。
陈向东:“爸,就算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得干,那可是县里棉纺厂的大领导,咱们要是能靠上去,还怕一个大队长什么!”
他看着陈会计的眼睛:“爸,你真想就这么一辈子被大队长压着?他不就是靠着儿子是个当兵的,他能有靠山,咱们也能找一个靠山!”
“爸!只要一个女人!咱们家就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