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时秀才不由纳闷起来。
    他这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倒了出来了，怎么林老兄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呢。
    这什么情况啊？
    我这里真情演绎了半晌，你好歹给点反应行不？
    该不会是正看我笑话呢吧？
    当下，他心里就不由狐疑起来，抬起泪眼一瞧才晓得，林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掉在桌子底下的烟袋锅。
    此刻，正在那里凝神吐着烟圈呢。
    一时，时秀才竟有些进退失据了。
    半晌，他方重整旗鼓，继续卖起惨来：
    “不瞒林老兄，我这一生虽也交了些朋友，但要说值得信赖的，也就是你了。
    “光曜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小小年纪失了亲娘，又被后娘哄骗着养歪了性子，但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本性不坏，就是经的事少，不辨忠奸了些。
    “唉，想我这大孙子曾经是多好的孩子啊？小时候不知有多聪明呢。你说我怎么忍心让这个从小疼爱的孙子，被后娘养废呢？
    “可我这身子不中用，没几日活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我也想通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安稳过日子重要，以后就让他在这里落户，不在那个家碍谁的眼了。
    “等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我就回去了。往后就让光曜那小子跟着你们家下田干活，教他好好吃点苦头，也能治一治身上的臭毛病。
    “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子，县里那座后来置办的大宅子与二百亩的庄子也都给我卖了，加起来也有数千两银子了，就都留给光曜了。
    “在林家村，有你们岳家帮衬着，也不怕他被村里人排挤与欺负了去。
    “再有我给光曜留下的那笔钱财，他们小夫妻俩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小日子也能过得和和美美，有滋有味。”
    这便是他所能为孙子谋划出的，最好的一条路了。
    既不碍着谁的眼，遭了人算计，也能让孙子改掉身上的坏毛病，从此脚踏实地过日子。
    这方方面面的，可谓都料想周全了。
    还别说，林老爷子还真心动了。
    老友临终托孤，又说得这般言辞恳切，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能不动容呢？
    便忍不住感慨道：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先前只想着你们大户人家不缺钱，能少些是非呢。没料到有钱没钱，该争的时候都不会手软。
    “罢了，你一个官家老太爷都舍得让孙子做个庄稼汉，我又能说什么呢？
    “只是，光曜到底是男娃，还是家中的长子，他那当官的爹真就不管不问了？
    “再说儿女的婚姻可是桩大事，你一个人就能拍板定下来？别以后你儿子再反悔把人要回去，婚事也一并给退了。
    “那你让我孙女还怎么嫁人呢？”
    对于时秀才的提议，虽然林老爷子颇为心动，但心里也不是没有顾虑的。
    自古以来，讲究民不与官斗。
    他们林家就是个小老百姓，祖上虽曾出过县太爷，家里也是阔过的……但那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
    林家当年再风光，如今也只是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哪里就敢招惹当官的了？
    时秀才这会要跟自家结亲，他还可以拒绝。
    可一旦订了亲，将来若是时家那个儿子要跟他家退亲，或是要休了自家孙女，他们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听之任之罢了。
    这是一门有风险的亲事。
    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不过，时秀才还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满心的诚意，打动了林老爷子。
    让他最终应允了这门亲事。
    “林老兄你且放心，我那不孝子他可不缺儿子，后娶的那个又给他生了两子一女，颇得他宠爱，那后院里还有几个庶出的儿女呢。
    “他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嫡长子，一见面就必定要黑着脸训斥一顿，还常指着光曜骂什么，‘我真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个孽障呢’。
    “这下，光曜总算不碍他眼了，只怕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还会惦记呢。
    “儿女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我这孙子亲娘去的早，亲爹又不管，我这个祖父给大孙子订门亲事，也合情合理。
    “再说咱们有婚书呢，你还怕他不认怎么的？
    “他若敢退亲，我就敢去官府告他个不孝。”
    俨然一副要豁出去的架势。
    林老爷子初听也觉得提气，随之却在心里道，真到了那时，你在不在还不好说呢？
    时秀才顿了顿又道：
    “我那儿媳一直都觉得光曜碍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也是我这个家翁还在，她不好动手。
    “如今我把时光送走了，她生的儿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了。且不消她动手就清除了一个障碍，多好的事啊？
    “她岂会不乐见其成？
    “你且放宽心。就算我那不孝子想接回这个儿子，我那儿媳也不会答应，必定会从中作梗。”
    这番话倒也说的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让林老爷子无从反驳了。
    听了人家那么多家丑与隐私，自家也不好跟上城里戏院听戏那般，拍拍屁股就走人。
    时秀才这可不是为了给他听戏解闷的，人家那可是有所求的。
    即便林老爷子心里不想掺和进去，但此刻也着实说不出半个不字了。
    况且，刚才的那一番话，也算是彻底打消了他最后的一丝疑虑。
    在心里，他已然答应了两家的亲事。
    只是，他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为难样，像是在进行着思想斗争似的。
    半晌才松了口：
    “时老弟，你都这般说了，我哪还能不答应呢。行吧，这事就算我应下了。但愿将来不会给林家惹出什么祸事来吧。”
    貌似答应的有些勉强。
    但总归算是应了下来。
    至此，林时两家，这门看似极不般配的亲事，八字终于有了一撇。
    闻之，时秀才着实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也不枉费他这一番唱念做打。
    “好好好，还是林老兄爽快！”
    一高兴，时秀才当即就连叫了三声好，还不忘奉承老友一句。
    转而，他便趁热打铁地问道：“那你看家中哪个孙女合适？不如这会把几个孙女一齐叫来，让我也瞧瞧。
    “好歹是孙媳妇，总该见上一面才好。”
    一副想赶紧把婚事给敲定下来的架势。
    时秀才一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急于给孙子早点定好婚事。
    其二嘛，便是唯恐林家反悔。
    婚事不落定，就必然存在着变数。
    唯有两家人白纸黑字地写下婚书，他才能彻底地放宽心。
    “这么着急，难不成你还怕我反悔？”
    见他那副猴急的样子，林老爷子不由打趣起来。
    “说笑了，说笑了。”被戳中了心事，时秀才讪笑道，“我是想着婚事早点定下来，也好让两个孩子多相处相处，将来也能亲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