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几个时辰前)
承心殿内一片静谧。
宫女和太监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开始为夏明帝金铭进行就寝前的准备。
寝宫内四角的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散发出宁神的香气。
金铭双手摊开,身上沉重的龙袍被卸下,换上了宽松的睡袍。
此时,他的脸上已不见白日里的威严与庄重,多了几分疲惫和放松。
金铭坐在一处软榻沿边,望向细密珠帘外的,那个已跪了多时的娇俏身影。
这才在一众宫人的伺候下,开始泡脚。
“你就是音姝?”
金铭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内殿里幽幽传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轻微的水声。
音姝的膝盖都快跪麻木了。
但仍旧不敢怠慢地回了一句:“回皇上的话,奴婢是!”
“倒也懂点规矩。
朕竟看不出,你倒是胆子不小。
在诏狱那种地方,还敢嚷着要见朕。
说吧!
你所谓的,只告诉朕的秘密是什么?
朕倒要看看,你的秘密,能否保得住你的命。”
音姝躬身称是。
她做梦也没想到,那群穷凶极恶的官兵居然是给皇帝办差的锦衣卫。
队伍一路疾驰,把她从盏礼县一路带到了皇宫的诏狱里。
那里是专门用于关押临时审讯犯人的地方。
她自进入宫门,才惊觉自己如今的处境。
在心里反复推敲着,她因何原因被抓,又该如何脱身。
她一个小小的奴籍女子,不能因为逃离了主家,就被皇宫里的侍卫捉拿吧?
这些不是地方衙门才做的小事吗?
何故会惊动皇宫里的人?宫里能驱动锦衣卫的,不就是皇上吗?
她身边能接触到的与皇上有交涉的人,
无非就是李彧或者金岩,再者便是齐桓和梁佑安。
这几个男人和自己,也无非就是为了那一张破身契的事。
这些,也不至于会让皇上兴师动众派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抓自己吧?
若是换作八个月以前,音姝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如今,她再也不是往昔那个孤陋寡闻之人。
她已然能够识文断字,并且也能够凭借自身所学,去理解和领悟诸多复杂深邃的文章和道理。
正当她疑惑之际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她曾经背过的古文,大意便是:
【帝王之术大抵有三种:以法治国、以术驭臣和以势立威】
到此时,音姝不禁为自己坚持读书而感到自豪。
她凭自己所学,已然能够透过事物的表面,“看到”内里的乾坤。
就如她被抓捕这件事,她已然可以推敲出皇上抓捕自己的大致意图。
抓她音姝,不会涉及到治国的问题,
也不会涉及到造势的问题,
唯一能和他有牵扯的便是帝王驾驭的这几个臣子。
皇上想驾驭这三个跟她音姝有关的男人。
音姝学会骑马,自知一个道理,那便是温和的马儿不需要驯服。
不听话的马儿才需要人去驾驭。
定是这三个男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才导致皇上对那三个男人产生了猜疑,
故而,想抓一个知情人去盘问一番,好坐实他们的罪名。
将军当效忠于皇帝,王爷当避免结党营私。
他们之间,是不应该有直接往来的。
而她音姝,便是这三个男人之间唯一可以名正言顺交流的桥梁。
音姝回想起金岩曾对自己暗示过的那些话,以前只觉自己听不懂。
如今想来,音姝才算是看清了金岩和李彧的庐山真面目。
她音姝,不该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此一去皇宫,怕是要被严刑逼供,亦或是身首异处了。
是以,她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番。
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跟着一个目光锐利的提刑官,来到自己的牢房门口时。
音姝看到几人手里拿着的几根大拇指粗细的,带着倒刺的铁链子时,
当即便有些绷不住了,还没等狱卒打开牢门,她便直接说道:
“我有关于睿王的秘密,要亲自告知于皇上!
其余人,我都不会理会!
尔等休要再审问于我!”
几个狱卒当即向音姝投去了鄙夷的眼光,
“你慌什么?我们只是从你牢门前过个路而已。
你倒不打自招了!
刚刚小喻公公来传话了,说让我等明日再审你。
你倒好!给我们省事儿了!”
音姝:……………
“我能………能收回刚刚说的话吗?”
狱卒嗤笑道:“晚了!刚刚已经有人去通禀皇上了!”
音姝心里一阵苦涩。
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她不确定,她的说辞能不能换来自己活命。
她虽恨那几个臭男人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牵连和伤害。
他们虽然可恶,但却罪不至死。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
拥兵自重、王爷与朝臣暗通款曲这种罪名,怕是要牵连到几个家族跟着一并遭殃吧?
她音姝,不想当这个刽子手。
她此时也没有寄希望于,谁能立马出现在自己面前来救自己。
故而在金铭问她知道何等秘密的时候,她并没有打算真正出卖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音姝在心里整理了一番措辞,随即对金铭说道:
“启禀皇上,奴婢想说的秘密便是,睿王殿下极为爱重奴婢,将奴婢奉若珍宝。”
音姝想,先打消皇上对那三个男人的猜忌,也顺便消除对她身份的怀疑。
是以避重就轻的顾左右而言其他。
珠帘那头的金铭沉默了十几息的时间,
显然是对音姝说的那句话极为不满,随即对身旁的大太监说道:
“把人押回去吧!明日再行严厉拷问。”
“是!”
大太监正欲转身吩咐外殿的随从。
却被音姝的话抢先打断,她可不想落入那些穷凶极恶的狱卒手里:
“皇上何故不听奴婢把话说完?您派人抓奴婢来此,无非是希望奴婢坦诚。
奴婢也未曾说谎。
奴婢惶恐,不知皇上为何不愿再听?
还请皇上示下!”
金铭此刻正闭目养神,享受着小太监的按摩,听到音姝这般说,随即冷哼道:
“你当朕听不懂你的弦外之音?
朕想知道的秘密,可不是这些无关痛痒的情爱之事。
朕的小皇弟身边姬妾无数,亦不是专情之人。
你左不过是一个侍妾,竟敢在朕的面前,用睿王的爱重来向朕施压?
若非朕今日乏了,不想见血。
你认为你还能看到明日的晨光吗?”
金铭本以为,音姝会因为自己不怒自威的话,会被吓的语无伦次,会低头求饶。
哪知却听到珠帘外的音姝从容的对金铭回道:
“古言有云;
‘帝者,居天下之尊,掌万民之命。’
奴婢人微言轻,自是不能触及皇上身心。
皇上杀伐果断,取奴婢性命只在眨眼之间,
但若一叶障目,错失了笼络人心的利器。
将来事倍功半,岂不得不偿失?
皇上当知,纳谏如流,则政通人和;闭目塞听,则祸乱丛………”
“大胆刁奴!来人,还不赶紧把她押下去?”
大太监立即上前制止了音姝的一番慷慨陈词。
外殿不远处的小喻公公已经急的满头大汗:
【祖宗!祖宗!
王爷这是给我安排了个烫手山芋啊!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说的出来!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要来!
今日,这姑娘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这让我明日如何跟睿王交代?】
四五个锦衣卫应声疾步跑入了外殿之中,准备将音姝提溜出去。
却在此时,内殿之中响起金铭略带好奇的声音:
“慢,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