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八月,李晙在太庙隆重地举行了祭祖仪式,李皌与黑袍人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机会。此时距离他们升隆围场刺杀事件过去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两人有些担心李晙早有准备,刺杀恐怕不会奏效。
太初二年新正日,这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作为国君,李晙将在今日接受群臣朝贺。用过早膳的他并没有急着来到前殿等候群臣恭贺,而是去了宫内一处不起眼的宫殿,介乎于冷宫与别院之间吧,漳泽宫。
这漳泽宫也有个来历,前朝桓宗被景宗害死后,他的原配皇后便被景宗安置在这里,有野史说桓宗的死,这位皇后也有参与;也有人说这位皇后与景宗有私情,二人联手共同害死了桓宗皇帝;但在正史记载中,这位皇后则是因为思念桓宗最后在桓宗停灵的冷宫自裁殉情。关于这一点,野史中记载的或许更为可信,这位皇后去世的那一日,景宗皇帝也曾去过冷宫,野史说是因为景宗欲对皇后不轨,皇后反抗不得,一头撞死在了桓宗的棺木上,景宗为掩人耳目才向外说是皇后思念桓宗过度才做出这等事情。因为这样的传说,后世帝王对于漳泽宫颇有些忌讳,本来宏大的宫室也渐渐荒废。
不过现在的漳泽宫虽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算得上是干净整洁,里面倒是没有多少人烟,出现最多的便是禁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卫森严,看得出里面是住了大人物的。
在一片空旷的场地内,一个四岁大小的小儿正在与周围的内侍、宫女们一道玩着蹴鞠,小家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样子无忧无虑的,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光景。
四五个宫女与内侍一道与他玩耍,却还被他抢走了蹴鞠,一路踢着向门框冲去。看准了门框,小家伙一个用力便将蹴鞠踢飞了,受到重击的蹴鞠没有按照小家伙的意思向门框内冲去,而是擦着门框便飞了出去。小家伙哀叹一声,小短腿向蹴鞠跑去。没有多远的距离,因为短腿的原因也显得格外艰难,终于拿到蹴鞠之后,小家伙脸上又洋溢出喜悦的笑容,却不料面前出现了一片黑影,其余人见到黑影的主人纷纷恭敬地跪了下去,不敢言语。小家伙好奇地抬起头,摸了摸小脑袋瓜,问道:“你是谁啊?”
李晙将小家伙抱起来,笑道:“你猜?”
李皬揉了揉小脑袋,这要怎么猜?
李晙问道:“你想不想从这里出去?”
“出去?”李皬从记事以来,不是在这个宫室待着,便是在那个宫室,于他而言,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景色,所以他自然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对外面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总归现在的日子还算不错,有的吃有的玩,还有娘亲,每日里快快乐乐的,他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
李晙又问道:“你在这里开心吗?”
李皬点点头,小脸充满了笑意,说道:“开心。”
李晙笑了笑,将小家伙放了下来,没有进内殿与程雪琪打招呼,直接离开了这里。
是夜,未央宫灯火通明,众人都在宴会上享受这一年中最难得的休息日,因为今日的特殊性,李晙特意下旨让众人不要拘于礼节。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荥便打起了瞌睡,李浥更是早早地就入睡了,魏皛皛要带着李荥回宫休息,李晙见妻儿都离开了,也没心思与这帮大老爷们胡侃,便也跟着离去了。
今日的皇城虽重兵把守,但是进出却颇为自由,因为新正日的特殊性,今晚只要有令牌便能随意进出皇宫。
待到丑时的时候,未央宫已经没有多少大臣了,御花园、廊檐下倒是有不少人在谈天说地,享受这难得一见的皇家风景。
漳泽宫的守卫今日也放宽不少。王琦虽然是禁卫军统领,但是显然这个统领并不像秦峣一样得到李晙百分百的信任。禁卫军中的一些人被李晙派来守卫漳泽宫,而作为统领的王琦只知道这些人在执行任务,具体执行什么任务,在哪里执行任务却是不清楚。
前两日,王琦接到黑袍人的传信,让他帮忙打探漳泽宫的情况,王琦还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黑袍人会盯上漳泽宫。但打听到一些结果后才发现原来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藏着秘密。
打听清楚门道的黑袍人,趁着夜色翻进了漳泽宫。
漳泽宫内,程雪琪带着四岁大的李皬已经睡下了。忽然间听到响动,程雪琪从昏睡中醒来,便看到黑袍人解开了一直罩在头上的黑布,露出真容。程雪琪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这人确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当下便悲喜交加地将人抱住,抱怨道:“你总算来了。”
黑袍人也有些感慨,说道:“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找你们母子,我只知道他把你们关了起来,却不想就关在皇宫内。”
程雪琪有些希翼地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我与皬儿在这里日日担惊受怕,真的受够了,你带我们走吧。”
黑袍人有些歉意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皇城内外都是李晙的人手,就算我能把你们母子暂时救出去,你们也一定会被他再次抓起来,反不如这里安全。他对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伤害你和皬儿?”
程雪琪有些失望地推开他,说道:“又是为了你的复仇大业吗?你就不能为我们母子想一想吗?”
黑袍人叹息道:“我怎么会不为你们着想?只是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就算我现在放下仇恨也晚了,李晙迟早有一日会查到是我的,那个时候毫无反抗之力的我只能任他宰割,而我不想那样。李家害死了我的母亲,又害的我这三十年活的如此卑躬屈膝,不彻底毁了他们,我死不瞑目。”
“你别乱说,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我也帮不上你的忙,若是,若是先帝还在就好了。”
至少晏平帝是他们可以彻底操控的人,只需要利用晏平帝就可以不断地将李晙置之死地,即便李晙气运加身,也总有疏漏的时候。可惜,真是可惜。程雪琪开始回忆起晏平帝的好处了。
黑袍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后悔杀了他,那个时候的他已然毫无用处,就算占着皇帝的位置也不过是尊傀儡,尸位素餐罢了。”
当时的晏平帝被皇后陆氏掌控,瘫痪了半年多的时间,就连饮食二便都得假手于人,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倒不如用他的命来打破一边倒的时局,只有局面打开了,他们也才能寻到机会找出李晙的破绽。
“我今日来找你,不是想让你帮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和皬儿,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救你们母子出来的。”
程雪琪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今日李晙来过。”
黑袍人一惊,问道:“他来干什么?是来逼问我的身份的?”
程雪琪赶紧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不是,他来看了看皬儿,让容威给我带了句话。”
“什么话?”
“他问我想不想离开漳泽宫?”
黑袍人表情有些惊奇,有些拿不准地说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程雪琪也有些意外,她说道:“他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问我的意思,他好像不预备一辈子关着我和皬儿,他说皬儿长大了,也该找个老师好好学习一番,总不能将他永远关在这里,那样会毁了他的。你说,他是真心想放我和皬儿离开吗?”
黑袍人有些吃不准李晙的意思,难道是李晙猜出了他的身份?没有可能啊,目前来看他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难道是想引蛇出洞?
黑袍人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于是说道:“别瞎想,他也许只是想利用你们引我出来。若是他再这么问你,你便说离开皇宫你也不知道去哪,先拖着他。”
程雪琪点点头,她当然相信黑袍人是不会害她的。黑袍人带着些柔情地摸了摸李皬洁白的小额头,叹道:“一转眼皬儿已经这般大了,就算是为了皬儿,我也一定会成功的。”
程雪琪内心万分担忧,但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她不想让黑袍人担心和难过,其实她觉得如果李晙愿意放过他们一家,远走江湖也是个不错的归宿。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理会那些恩恩怨怨了,在她看来,造成黑袍人痛苦一生的罪魁祸首是晏平帝,而黑袍人也已经亲手杀死了晏平帝,让他死的痛苦万分,她以为这足以抵消黑袍人的仇恨,却没想到他仍旧对此耿耿于怀,不肯放下。
程雪琪看了眼睡熟的儿子,她是真的很想劝黑袍人收手,却又担心惹怒黑袍人,白白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会面机会。
很快黑袍人便离开了,只留下程雪琪一个人在这寒冷的宫殿里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