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才人心虚地转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呐呐道:“娘、娘已经吃过了,这一盅是专门盛给你的,你自己吃就好。”
“既然是娘的一片心意,那儿子就不客气了。”赵深高高扬起唇角,朝着她甜甜一笑,满眼都是欢喜。
阮才人脸上的笑意几乎挂不住,不忍再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那一池残荷,眼底翻涌出了复杂的情绪。
陡然记起多年前赵深才不过五六岁,因为想要讨好她,便偷偷跑来这里为她折花。宫里宫外都知道沈贵妃爱莲,可没人知道她也喜欢。
没人在意,除了这个不被她疼爱的儿子。
可不管他做什么,表现得多么乖巧懂事,她都无法喜欢他。她和沈氏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她的,也从一开始就抵触他,打心眼里讨厌他。
可她也终归养了他这么多年……
阮才人的喉咙好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想要开口阻止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来。身后传来了调羹轻碰和喝汤的声音,让她的心头颤得越发厉害,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的错,她想阻止的,只是来不及了……
阮才人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她无心害人,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赵深刚出生那两年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生病,她也费心费力照顾过他。
如今这样,就当是他还了自己的养育之恩吧。大不了等她家泽儿即位后,追封他一个王爷,年年都为他做法事超度,期盼他来世投个富贵人家。
正这么想着,一声急促又尖锐的鸟啸陡然划破了长空,在寒风中回荡飘扬,如泣如诉。阮才人吓得一抖,忙不迭在心里念了几声佛号。
赵深却敛了神色,目光微微闪动了两下,便痛苦地捂着小腹,凄厉地喊了一声,“娘!”
阮才人心头狠狠一跳,转过身,就看到赵深又惊又恐地望着自己,一缕黑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
她不由尖叫了一声,又立马捂住嘴,顿了顿,好像又担心赵深会乱喊乱叫一样,连忙走过去抱着他安慰起来,“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
不过片刻,怀里的人就停止了挣扎。阮才人哆哆嗦嗦伸出手在他的鼻端一探,吓得立马弹开了老远。
没有呼吸了。
赵深死了。
此时,远处瑶碧楼的暖阁里,沈贵妃正和一群女眷在玩“抽乌龟”。这个游戏好上手又不用动脑,还趣味性十足,很受大家的欢迎。
瑶碧楼是一栋建在湖边高台上的三层小楼,最上一层是个暖阁,临湖一面还嵌着西洋玻璃。
赵沅嘉透过玻璃看到了一群人朝着泽芝阁的方向去了,嘴角微微翘起,连忙走回屏风后面,在沈贵妃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沈贵妃微微点了点头,与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在为止,一切顺利。
“哎哟,公主殿下都这么大了还和娘娘说悄悄话呢?”丽嫔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
她今儿的运气实在不好,好几次都是她最后凑不成对子,做了那“乌龟”。听说这游戏是沅嘉公主想到的,她自然就迁怒了。
沈贵妃眸光一斜,正想怼回去,一旁的九公主赵锦意就抱着丽嫔的胳膊撒起娇来,“母妃,您别羡慕贵妃娘娘,我也跟您说悄悄话,说好多好多悄悄话!”
小姑娘天真烂漫、童言无忌,一下子就把满屋子的人逗笑了。就连沈贵妃的眼里也映出了笑意,没再说什么。
泽芝阁里,阮才人拿出帕子把赵泽嘴角的污血擦干净了,又使劲儿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
刚刚为了避免血流到他的衣服上,她一直都用手兜着,沾染了满手的鲜血。
阮才人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却也不敢耽搁,连忙把赵深喝剩下的汤都倒在了窗外的荷塘里,然后又从角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吃得剩了一半的螃蟹。
她记得赵深吃不得螃蟹,她就是想要把他伪装成贪嘴吃了螃蟹意外身亡的假象。只要第一眼看不出他是中毒死的,她这个做母亲的事后也不提出异议,那就没人会追究下去。
况且,她和欢儿还有两手准备——就算赵深中毒的事情瞒不住,今日宫宴上人来人往的,能下手的人多的是,也绝对没人会怀疑她这个当娘的。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阮才人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今日所做的事,确定没有破绽后,就拿上空炖盅打算悄悄溜走。哪知她刚走到门口,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阮才人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腿脚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抬头一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诧异,“泽儿,你怎么……”
赵泽也有些惊讶,视线在她身上快速掠过,就看到后面躺在地上似乎了无生气的赵深,瞳孔猛地震了震,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他死了?”赵泽咽了口唾沫,心里陡然激动起来,声音都打着颤,“你把他弄死了?”
阮才人贪婪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不由点了点头,“是我做的,是我为了你做的。泽儿,这下你能相信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了吧?”
看着她异常热切的神情,赵泽只觉得恶心,不过看在她给自己解决掉了一大隐患的份上,还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就足以让阮才人欣喜若狂了,她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抱一抱这个儿子,却被赵泽一个闪身避开了。
阮才人尴尬地收回手,立马在心里为他找起了借口——
泽儿才刚和她相认,不适应她的亲近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他年纪渐长,不是小娃娃了,避开也正常。
“对了泽儿,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她刚刚就想问了。
赵泽盯着地上的赵深,眉心紧皱,“是他叫我来的,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我要是不来,绝对会后悔。”
他怀疑地觑了一眼阮才人,“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不会是说漏嘴了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阮才人急着否认,可心里却也起了一丝不确定,迟疑道:“难道是他偷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