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已逝宫主的子女,琉璃宫的两位宫主候选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先宫主先娶一妻,生下一女,名惊鸿。惊鸿五岁时,宫主夫人突然失踪,从此下落不明。一年后,宫主又取了一位夫人,成亲不久就有孕,生下一子,名惊云。前一位夫人失踪后,宫主并未大力寻找不说,还没过多久就娶了后妻,这让大小姐对他和继母继弟都很不满,姐弟感情一直非常不好,父女之间也有了隔阂。不知宫主是对自己的家庭纠纷毫不在意,还是珍惜女儿的才干,对于这个对他心有芥蒂的女儿也如全心爱戴他的儿子一般悉心培养、托付重任。宫中众人因此看不清风向,站哪一边的都有,宫主死后,两派就干起来了。
据靳玉讲,站在惊云那一边的人,多是他母亲在世时以吹枕头风之便利诱拉拢来的;而惊鸿的支持者,则多出于对她天赋和才能的欣赏,为了琉璃宫的发展大计和个人职业前景自行选择的阵营——虽然这位大小姐幼年莫名失母,得到的父亲关怀也不如会打滚撒娇的幼弟来得多,但比起父母双全众人吹捧的宫主之子,她的习武天赋、经营谋略都强上很多,自然也能吸引到一批有真才实干的人来站队投资。
“照你这么一说,这位大小姐还是很有胜算的。能被宫主夫人用利益拉拢过去的,自然也能被她用更大的利益拉拢过来,只要那些人要的利益不是太离谱,不是意图扶持一个糊涂宫主他们好作威作福之类的,那她完全可以想办法收为己用嘛。”
“她确如此想,自宫主过世后,自惊云处投她而去的人不少。”
“那,上次劫我的少年也是当年被宫主夫人利诱过去的?以我之见,此人并不好诱。”
靳玉听了她这一问,可疑地沉默片刻。
“那少年名为月杀,是琉璃宫中数一数二的杀手。他…倒可算是惊云凭借自己网罗过去的。”
“哎——?你不是说惊云处处不如惊鸿吗?有他姐姐珠玉在侧,月杀看上了他什么?难不成他专精刺杀一道?和月杀意趣相投?”
“不是。”靳玉看了面前自小受皇家正统教育的小公主一眼,努力简化语言以免过分颠覆她的认知。“惊云貌美,月杀的姐姐月眠痴恋他,月杀为了月眠才受他差遣。”
“这样……那惊云同月眠……?”
靳玉看小公主似乎对江湖儿女的“真性情”接受良好,只当她看多了言情话本,对男女之情一派天真,不由谨慎选取用词。
“据我所知,并未。惊云视月眠为下属,惟利用而已。”
“那月眠…没得他另眼相待,还对他死心塌地?”
“是。”
“所以说,惊云到底有多貌美啊?”
靳玉看到她露出极度疑惑又带点向往的眼神,眸光一沉,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柔安又道,“月眠未得回应还情深不渝,惊鸿拉拢月眠姐弟很困难吧?”
“确实。”靳玉看她不再想了,也将话题就此放过。
“说起来,你对琉璃宫事知之甚详,可是同其有何关系?……琉璃宫人到底为何追杀你?难道,你将琉璃佩送与其中一方,另一方意图杀你泄愤?可这也说不通,你如此难杀,有这般精力,还不如专心筹划将琉璃佩抢回,或设计将宝物抢回呢。”
柔安对他能力的认可让他心情好转,漫声解释,“不仅为泄愤,他们以我为对方助力,才竭力设陷伏杀。”
这样就说得通了,靳玉这样的敌方助力确实令人苦恼,不怪他们有意杀之后快。
但是,“……以为?你站惊鸿一方?追杀你之人为惊云一方?”
柔安没有忽略,靳玉所述,就算没有诋毁惊云,话里话外也透出不认可之意。他若真的掺和进了琉璃宫争位一事,怎么看都不像是站在惊云那一方的。
“是。”
“……是的含义是,他们确实认为你是惊鸿一方的,还是不用他们认为,你就是惊鸿一方的?”
靳玉看了吃了一顿全鱼宴机敏很多的柔安一眼,递上一杯热茶,“二者皆是。”
柔安接过他递来的茶,用手指描摹茶盏上的花纹。
“那位惊鸿小姐…是个大美人吧。”
靳玉为她语气的微妙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并无不妥,才略带犹豫地作答,“不错。”
柔安面色如常,似对他那一眼毫无知觉,放下茶盏,嫣然一笑。
“换药吧。”
靳玉莫名从她的柔声细语中听出了一丝风雷涌动的味道,但思索片刻,毫无头绪。
一刻过后,让靳玉更为不解的事发生了——他完全不明白,她明明已有换药经验,今晚的手法为何比昨晚还要粗糙许多,坚忍如他,也疼出了一后背冷汗。
对此,柔安只是轻描淡写地以一句“爬山累着了”作解释。
靳玉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完全找不出哪里不对,尽管,多年江湖驰骋磨练出的直觉告诉他——哪里都不对。
他还在忍痛思索,突然听到柔安出声。
“其实,惊鸿也不是对月眠姐弟毫无办法。月眠对惊云的痴心就很可以加以利用。”
靳玉听她半天没做声,只当她在为午后看到的三人密会一事感到不安,没想到她还在想这件事。
“……怎么利用?”
他并不关心此事,但为不扫她兴,也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月眠痴恋惊云却得不到他。一旦惊云成功登上宫主之位,那月眠就更得不到了。这就是突破口。”
靳玉肯回应她的话题,她确实有点开心,但一想到他可能是为了帮大美人惊鸿才顺着问,她就有点不乐意了。
迅速调整了情绪,她用正常的语气继续讲,“要我说,惊鸿可以设计将惊云弄傻——下毒也好下蛊也好——然后将他交给月眠,让她负责看守他,告诉她,只要他痴痴傻傻再不想着争权夺利,那他就一辈子都是她的了。”
说到后来,柔安自己都觉得这话题着实没谱又没趣,连名字都懒得叫,直接“她”“他”代称。
靳玉倒是没被那么多“ta”绕晕,只是为她话意里的凶残暗暗心惊。
这下他真的确定柔安今晚心情不好了,只当她为月眠鸣不平,有些后悔把此事讲给她听。
如果柔安能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嗤之以鼻——后宫前朝皇亲贵胄的荒唐情事不知有多少,她向来听过一叹,真没那么多义愤无从分付。
“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可帮得上你的大美人的忙?”
柔安说得好似漫不经心,靳玉却从她微噘着嘴的语音中听出了一点问题。
“……很有创意。”
她是在为他同意惊鸿“大美人”的说法而不满吗?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还起了攀比之心,真是小女孩啊。
他接着上句话,语气平淡而笃定地道,“你也很美。”。
柔安怔住了,片刻后才结结巴巴继续自己想说的话,“谁…谁说这个了?!”
她无比庆幸,为了上药,他趴在床上,看不到她双颊飞红。
“不要想着夸我几句就可敷衍了我!”她快速深呼吸,把话说完,“你既然站在惊鸿一方,我之建议于她有益,便是于你有益,你要如何报答我?”
靳玉没有挑拣她逻辑的不连贯,只是闷声附和,“你想我如何报答?”
“给我讲故事。我要听江湖之事。”
“……没想到你对江湖如此感兴趣。”他叹了口气,“你想听何事?”
“全部。凡你所知,我都要听。”
——最想听和你有关的。但她不好明说。
“太多了,一时无从讲起,明日再说可好?”
——不是玩累了吗,快睡吧。
“那就从武林盟主说起。”
——没有睡前故事就不睡嘛。
靳玉看她不达目的是不会安分休息了,又一轻叹,认命开始讲武林旧事,但他专门挑了一件冗长无聊的起头。
柔安听着听着,果然睡着了。
他感受到她平稳的气息,松了口气,给她拉好薄被,才安然阖目。
……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