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声响还在聒耳。
韩枭问出那句你为什么不可以关心我父王,让季清欢觉得比瀑布还刺耳。
他抿着唇不吭声。
不想理会。
在王宫里韩王踹过他,罚过他柳刑,骂过他,进军营以后他一家人为韩王卖命,韩王还抽他鞭子。以及最后,他们逃出南部那夜,韩王在他眼皮子底下射杀他的季家军,险些他自己也命丧在当夜箭雨下。
一桩桩一件件。
凭什么因为他喜欢韩枭,就得原谅韩王对他和季家军的伤害?还包括以后....
原谅不了。
季清欢是气也是犟,韩枭要恼就恼吧。
他就是不想关心韩王。
不想关心。
“......”
“回答我?”韩枭扭头看着季清欢。
显然非要他松口给出一句话,必须表明态度。
“怎么就非要问到底呢,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季清欢叹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靴尖儿,脚下碾着小石子嗓音轻慢。
语气听到韩枭的耳中近乎残忍。
“那是你爹又不是我爹,你自己关心就好了,我没说不叫你关心韩王,可你为什么非要我关心他....”
在躲避几次、避无可避的状态下。
季清欢只能烦躁点明:“我不想关心他,我们能跳过这个话题吗。”
“我也不想关心季沧海。”韩枭说。
他看出身侧人是在故意逃避了。
瀑布水面波纹激荡,季清欢纵目望着翠绿山壁,握着掌中韩枭的手指点点头:“可以啊,我没说非要你关心我老爹,我们也说好了私情不牵扯家里。”
两家本来就是宿敌,互不关心也挺好的。
“季清欢!”韩枭险些气笑了。
一把甩开季清欢的手不叫他牵着。
“你现在说可以,不用我关心季沧海,是谁拔剑威胁我找解药救他,又是谁三番五次提醒我一定要弄来解药救他,否则就与我一刀两断,季沧海中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家里的事不牵扯私情?你没拿私情威胁过我救他?”
“如今我尽心尽力把你爹照顾周全了,想叫你为了我,宽容对待我父王,你推三阻四!”
说白了不就是这点事么。
季清欢装傻充愣,避而不谈,韩枭是真被气的不轻,且愈发怀疑季清欢对他的喜欢。
这算什么喜欢?
还是那句话,季清欢对他的喜欢没有诚意!
就是没有诚意。
他能为季清欢做的事,季清欢却做不到。
韩枭气的颤声:“同样的委屈我能受、你不能,这就是你对我的心意?”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季清欢被他问的更烦了,抬手扯了两下耳垂,“不一样吧,我那时候以为老爹中毒是韩王做的,再说酥骨醉本来就是南部制的毒....”
南部制的毒不该叫南部解?
他觉得韩枭强词夺理。
“没有不一样,”韩枭头脑清晰有自己的道理,语气沉而坚定,“如果你真能做到私情不牵扯家里,那季沧海中毒死了你都不能怪到我头上,因为不是我和父王做的,你应该找杨沐风报仇。”
“可你就是怪我和父王,你非叫我弄解药救他。你看,你自己都做不到私情不牵扯家里,却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严格要求我做到?”
一番话字字珠玑!
“......”
季清欢听的眉眼更僵。
他想反驳韩枭的话,但一时间没找到词汇狡辩。
现在的情况是:
他厌恶韩王,韩枭却非要他关心韩王。
季清欢不想跟韩枭吵架。
他姿态很低的说:“可我不愿意,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你少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表面像是什么都顺着我,你低眉耷眼,实际你只在季家许可的范围内顺着我,”韩枭胸口一股闷气散不出来,要憋死了,他忍了一下,“...季清欢,你能不能讲讲道理,这是季家教给你的公平吗?”
凭什么他能为季清欢做到照料季沧海。
季清欢却不可以关心他父王?
“......”
韩枭一口一个季家,听的季清欢很反感。
本来他就是背着家里跟韩枭在一起。
这样句句都提,免不了会心虚。
季清欢急了些:“你同我私下聊天为什么句句提季家,我们这样的对话有意思吗,我是抽空出来陪你逛,待会儿就要走,但我还是想跟你——”
“好一个贵人事忙的季小王爷,”韩枭直接坐不住的站起身了,盯着季清欢的脸冷笑出声,“你很忙,我又耽误你的时间了,你走吧!”
“韩枭,”季清欢彻底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想好了要晚点走,多陪你逛逛说说话,我没想跟你吵架。”
韩枭后撤一步躲开他的手:“说话?我与你有什么话好说,你这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对你自己和季家都那么宽容,只对我一个人严格要求,凭什么?”
“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宽容什么了,对你严格在哪儿?”季清欢觉得韩枭胡搅蛮缠。
盛夏的气温本来就热。
两人吵了这么久,额角都出了一层薄汗,心烦气躁。
韩枭冷冷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人:“对季家有利的时候你同我亲如一家,比如结盟打匈奴。对季家无利的时候,你连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肯给,恨不得我父王立刻死在你面前,你是真的喜欢我?”
怕不是利用吧。
“...你什么意思?”季清欢听的呼吸一窒,眉眼僵硬宛如结了一层霜花,诧异看着韩枭的侧身。
韩枭朝着水潭负手而立,紧皱着眉。
“我跑来西夏的行为在你眼里很掉价?你这般不在意我。”
“我不在意你?我哪里不在意你?”季清欢气的心窝儿疼,“我只是、不想原谅韩王,他对我和季家军做过什么你都看在眼里,你叫我怎么原谅?”
韩枭:“季沧海对南部做的事你也看在眼里,我不是照样为了你讨好他?”
“那是你情愿讨好,我不情愿!”话赶话让季清欢脱口而出。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瞳孔猛的放大。
完了。
这次真的说错话了!
他仓促起身:“韩枭,我是说我也很感激你当初救我爹.....”
“够了吧,”韩枭抬手制止他,眼眶气红了,手腕上的小木牌在阳光下晃荡,很讽刺的东西。
瀑布的声响如同大锤,连同韩枭的话语。
一起砸到季清欢脑仁上。
韩枭说:“是我昏了头,不惜断发威胁我父王救季沧海,向你表达我的诚意,在你眼里是我自己情愿讨好,我活该....也对。”
“更是我昏了头,不知为何要跑来西夏讨这份苦,连累我父王都要受季家挟制。”
韩枭自嘲的转头看季清欢,轻声说:“他为了我在西夏能被你们善待,一次又一次的出钱出力,帮你们重建季州城。”
“为此,你还疑心他是要收买你季州那群穷苦百姓。”
韩枭不傻,韩枭什么都知道。
韩枭眸色沉默的问:“...你爹让你务必要留我在西夏,以便随时拿捏我父王,对么。”
“韩枭....”预感到韩枭下一句话是什么。
季清欢飞快摇头,不停的摇头。
却没开嗓否认。
因为他老爹确实是这个意思。
并让他哄着骗着韩枭....
务必带领破辽军,与季家结盟。
“......”
“难怪从前对我爱搭不理,在误会我要离开西夏的时候,忽然就转了性,”韩枭笑的绝望而破碎,眼窝红了一大片。
他轻声夸赞:“季清欢,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少主,季家未来的希望。”
不是!
“你听我说,”季清欢冲上去抱住韩枭的胳膊,竭尽全力解释,“我爹是要我这样做,但我挽留你并不是因为这些,是我自己,我真的想把你留在身边,无关其他任何事,我喜欢你也是真心的!”
“你的真心体现在哪儿?”韩枭问。
垂眼看着季清欢的手抓在他衣袖上,表现的像是他对他很重要,哪里重要?
韩枭叹息道:“...是我死而复生后险些被你强暴,是这只木牌,还是你百忙中抽空陪我吃的几顿饭,你当我没吃过饭啊,季清欢。”
他就是太好追了。
太容易被季清欢追到手,所以季清欢才如此不珍惜?
韩枭转头看着周围:“就连你说的领我玩,都要选在这样一个廖天野地里,什么破山破水,叫我跟你暴晒在树林里,我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么,你连带我在城里逛都不敢.....”
“你不方便,城里都是季家军?”
“你安排的约会就跟你的态度一样烂,又烂又敷衍。”
明知道他不喜欢晒太阳。
却带他来野地里玩。
“......”
“不是啊,”季清欢哑声解释,“我没这样想,我以为你会喜欢瀑布和水潭,我想带你捉鱼,捉小螃蟹。”
捉鱼,小螃蟹。
韩枭更觉得讽刺:“你以为我会喜欢,你凭什么这样以为,我会喜欢你拿这些破烂东西糊弄我?”
高兴的时候季清欢摘朵花他都当宝。
不高兴的时候,季清欢做什么都是错的。
“那...你喜欢什么,我带你去。”季清欢顺着胳膊想牵韩枭的手。
韩枭甩开他:“不必了!你既然有事要忙你就走。”
“我不走。”季清欢摇摇头,眼眶也红了。
眼前人红了眼眶。
“你真是...”韩枭看着他的脸,无法自抑的又心软。
于是韩枭抿唇问:“那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像我关心你爹一样关心我父王?”
说了这么多,能讲的道理都讲了。
季清欢不可能不懂。
所以,这是他问的最后一遍。
“!”感觉到韩枭的决绝,像是要离开他?
季清欢紧紧攥着韩枭的手腕,却还是回避话题。
“...我们,今天先不聊这个,行吗。”
“......”
“......”
“别绕弯子了,”韩枭眸色尽显失望,嗓音也随之冷淡下来,“其实你很清楚我在问什么,对吧。”
季清欢:“......”
韩枭心痛的闭了闭眼。
根本就不是关心父王那么简单。
他在察觉季清欢对他父王的厌恶和敌意后。
问的是——
等匈奴退去,季韩两家的血战也会到来,若季沧海叫你杀我父王,你敢不敢违抗你爹的命令,不对我父王下死手?
季清欢心里很清楚韩枭问的是这个。
所以他回避、回避、无尽回避!
那么答案也就揭晓了。
他不敢。
“你这么与季家齐心,又何必说想跟我在一起,”韩枭的失望溢于言表,慢慢挣脱季清欢的手,抽离自己的手臂。
“连我的父亲你都不敢说自己会手软。”
韩枭嘲讽的问:“哪天季沧海要是叫你杀我,你岂非也会‘犹豫过后’点头同意?”
“我不会!”季清欢答的很快。
韩枭摇摇头:“你的话我半点都不信。”
“...韩枭,那假如韩王叫你杀我爹,你会......”季清欢问的艰难。
现在才想起来问?
季清欢,你蠢的可以。
韩枭冷笑着说:“我若是听父王的话,季沧海会死在匈奴手里、死在京城、死在来西夏的船上、死在金陵江、死于叛徒的酥骨醉,他有十条命也早化成白骨了,而上述的任何一条,都脏不了南部的名声。”
季家破烂漏风的这两年里,他父王有许多机会能杀了季沧海。
是韩枭一次都没照做过。
“你....”季清欢愣住。
原来韩枭早就做出选择,并一次次放过他老爹。
而他还在纠结于——
要不要违背父令饶恕韩问天。
在两个人的感情里,韩枭似乎做什么都比他快一步。
告诉家里人、勇敢追来西夏、爱屋及乌、立志打破一面墙的规划未来。
韩枭每一步都像是榜样,他在教季清欢该怎么做,想让季清欢学着他、与他齐步并进,完成两人能够在一起的终极目标。
可季清欢一条都不学。
他又笨又蠢又愚孝,优柔寡断不停纠结,满心满眼都是季家人。
才让韩枭的处境一次比一次尴尬。
哪怕死后重生。
也又陷入尴尬境地!
“...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家的仇怨早晚要有个结论,那就等于,我爹和你父王必须...”季清欢顿了顿,把‘必须死一个’换掉,“必须有一个会败。”
所以他纠结啊。
他自然想让他老爹活着,让他老爹战胜韩王。
极致的压力感袭来,季清欢低头说了句很不是人的话:“韩王从前待你也不算好,我以后会待你很好.....”
“哈哈,”韩枭听得脑袋嗡的一下,直接气的笑出声来。
心跳如咚鼓似的要炸!
“所以你叫我不要在意我亲生父亲的死活,因为你以后有可能会对我很好,啊?”
季清欢:“......”
很窘迫。
因为他自己也发觉自己说的话离谱。
哪来的自信敢说这种话。
“季少主,季小王爷,你能对我好到哪儿去?我们现在上马,你去告诉季沧海你喜欢我,往后要跟我过一辈子,你敢不敢?”韩枭要被折磨疯了。
“......”
“就你这种能被我一眼看透的脾性,还想诓我玩‘杀父留子’的伎俩,季清欢,你到底懂不懂我每次看透你想哄骗我的时候,我有多恨你?”韩枭被气的心脏疼。
他真的心脏疼!
季清欢眼眶和脸颊一起,红的好像要滴血:“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你为什么逼我呢,你总在逼我做选择。”
“我逼着你你都这样纠结.....”
韩枭有句话已经重复过几次,这次又说。
“要是拿不定主意干脆你就放过我,这么为难就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好不好?”
“...不好。”季清欢摇头。
他呼吸都在颤抖,紧紧抓着韩枭的袖子不放。
不能放。
既要又要,什么都想要。
“......”
“你没意思极了,真的....”韩枭猛的推开季清欢,一把扯下手腕上戴着的木牌,替他做决定。
旁边就是水潭。
扬手——
“韩枭!”季清欢往前追了几步。
但并不能阻止木牌被丢进那清澈见底的水潭里。
被丢掉了。
“木牌....”等他再回头时。
看见韩枭翻身上马,盯着缰绳语调冷厉的跟他说。
“断了,我要跟你断,如果敢再纠缠,我就直接将你我的事告诉季沧海,我说到做到。”
“驾!”韩枭说完就策马离开,头也不回。
天地很大,他不想要季清欢了。
要不起。
“......”
“噗通。”是季清欢毫不犹豫跳进水潭的声音。
仿佛只要捡回小木牌。
韩枭就会回来。
华生追着他家殿下骑马跑远,墨鱼觉得纳闷儿,骑行到水潭边却没看到少主身影,正找着周围。
他就惊悚望见——
“少主!”
西夏这种清澈见底的水潭,实际比季清欢预估的深很多。
一潜下去才发现足有七八米的深度,潭水在夏季也冰凉刺骨,足够将人冻的手脚发麻。
季清欢溺水了。
当被墨鱼从水潭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平躺在潭边,眼前晕眩发黑的望着天空,嘴里大口大口呕出潭水,耳道嗡鸣的都听不见墨鱼呼喊他。
唯有掌心,还死死攥着那块小木牌。
可是韩枭没回来。
韩枭不要他了。
这次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在清醒着还喜欢他的时候,决定不要他。
“韩...枭.......”
“......”
世间最悲哀的事,并非犯错却不知错。
而是知错后无力改错。
韩枭不是没给他留机会,只要他骑马追上去,他俩一同向季沧海坦白恋情,韩枭就还跟他好。
可是季清欢不敢追。
不敢坦白。
哈哈.....
所以是他活该,是他不够勇敢更对不住韩枭,搞到现在什么都对不住。
那句‘你放过我’,让季清欢听的心力交瘁、心如刀绞,兴许早就该停止这场互相折磨,他们不合适.....
暂时就这样吧。
试一次,其实如果能真断了也好。
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就可以让一切回到正轨上。
心就再也不会痛。
因为纠缠的这两年里,不断的摇摆内心反复煎熬,季清欢也快将自己撕成两半了,他真的很累,累到极限。
...就这样吧。
只当是他们不为人知的爱过一场。
两世情缘,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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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分章,五千字大章看着比较连贯,小礼物喂喂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