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濞造反有个小插曲。
刘濞为了造反,手底下养了不少人,起兵后,这些人担任了或大或小的军官。
其中有一个比较郁闷,这个人叫周丘,下邳(江苏邳县)人,早年犯了罪跑到刘濞那里避难。不过周丘是个酒鬼,刘濞不怎么待见他,什么职位也没有。
周丘向刘濞主动请缨,说给他弄个汉节(等同于政府介绍信,证明文件),他自己有办法征兵,而后帮忙作战。
刘濞倒没有怀疑,周丘即便失败也对他没什么损失嘛。
周丘持汉节回到自己老家下邳县,以中央政府特使的身份,招下邳县令来见,县令来了后被他当场杀掉。
周丘随即找来自己家族里的兄弟和朋友,在整个下邳县内大造舆论,说吴王兵力强大,进攻一个下邳县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大家不要抵抗,否则吴王会屠城,赶快投降跟着我们响应吴王,还能保得家人性命…
就靠这个,一夜之间周丘召集了三万人规模的军队,向刘濞汇报。刘濞命令他向北进攻,今天的山东西部一带。这个周丘还真是奇才,打到城阳(山东菏泽)时,兵力已经达到十万。
然而,上天不给他机会,周丘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驰援刘濞,刘濞战败南逃了。周丘自觉独木难支,领着他的兵回下邳。由于长年喝酒,周丘的身体很差,还没到下邳,病发身亡。
插曲完毕。
平定七国之乱,让周亚夫声震天下,刘启像迎接上帝一般,迎接周亚夫回长安,并继续担任太尉一职。
周勃平诸吕,周亚夫平七国之乱,两次拯救刘氏江山于危亡,刘家人真该好好感谢周家爷儿俩。
李广作战勇猛,战功卓着,他也成名了,按理说赏赐应该不少,至少升个职没问题,运气好还能封个侯。可是李广这个人有点小问题,贪。不是贪钱,是贪名,可能是太想重振祖先的声威。梁王刘武很赏识李广,战事完结后,封了他一个将军,李广欣然接受。可李广是中央政府委任的军官,没有任何手续情况下,接受诸侯的职位,这是违法的。
所以李广回长安后,任何的官方封赏也没有,不过也没治罪。李广的能力所有人还是看在眼里的,有关部门奏请,让李广担任上谷郡守,上谷郡和匈奴接壤,在今天的河北宣化一带。李广从此开始了一生戎马边关的生涯。
七国之乱是封建王侯对中央政权的最后一次冲击,虽然之后地方挑战中央的事经常会发生,但是游戏规则已经变了,当然,如果一定要上升到人性高度,所有的战争都没有区别,但是也没必要升到那么高。从这之后,封建这个词的原始涵义越来越淡,到后来基本消失了,封土建国只存在于文字,或者某个野心家的头脑里。
从这个角度讲,刘濞是中国最后一位诸侯王。而由秦始皇嬴政开创的,真正意义上统一的大中国,开始成形了。
最感到欣慰的自然是皇帝刘启,每天笑容挂在脸上。刘濞造反时,刘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现在又仿佛年轻了十岁,他的国家得救了。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有个非常痛苦的角落,每每想起,黯然神伤,他的老师晁错。
晁错被杀后,刘启问前线回来的人,吴楚知道晁错死讯后,有什么反应?得到的回答是,杀晁错一点作用也没起,吴楚根本当不知道,清君侧杀晁错纯粹只是个口号。
刘启深深叹了一口气,连声说后悔后悔。他也只能口头后悔一下,晁错全家都被杀了,没留下后人,想补偿也没机会。
虽说这件事,很大程度他是受袁盎、窦婴等群臣胁迫,但最后批准的毕竟是他。他所能做的,就是每年在晁错的忌日,派人祭奠一番,放点祭品,烧两柱香。
梁王刘武因为成功抵抗吴楚联军进攻,功盖天下,各种通报表扬文件连篇累牍,刘武也把自己当成国家拯救者。
曾经最强的几个诸侯已经在七国之乱中消失,如今整个中国刘武的光芒最盛,甚至皇帝见了他都有几分谦让。不只是功劳的关系,还有后宫里的窦太后,刘嫖、刘启、刘武的亲娘。
老人普遍都最喜欢最小的孩子,窦太后也一样。窦太后对刘武的过多关照,让刘启都自感无奈。
刘武自问不亚于老哥刘启,只不过刘启是皇长子才做上皇帝位,所以他和刘启见面,从来都不客气,什么诸侯礼数,国家制度,都抛到一边。
刘武在梁国都城大兴土木,城市规划、建筑规格全部照着长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启还送了他一杆天子旗,刘武每次出门,都是高举大旗,尾随千军万马,路人回避,每到一处高喊梁王驾到…(出言跸,入言警)。
按照当时规定,诸侯王每年都要来长安朝拜,但是有严格限制,最多在长安逗留二十天,这期间,只能和皇帝见四面。第一面是家庭性质的,诸侯王和皇帝聊聊家常,说说闲话什么的,不对外;第二面,正月初一,诸侯向皇帝献礼,这次是公开的;第三面,第二面之后三天,皇帝设宴款待诸侯,赏赐礼物,这次也是公开的,各种各样的人都参加;第四面,第三面之后两天,诸侯向皇帝告别,回封地,这次是私人性质的。
可是刘武来长安一住就是半年,而且出入都是和刘启坐一辆车子。刘武从梁国带来不少官员,这些人竟然和帝国官员一起上朝,这就有点荒诞了。谁都有意见,可是谁都不敢说话。
窦太后组织家宴,刘启刘武兄弟陪着老太太吃饭。席间,老太太忽然对刘启说了一番话,当着刘武的面,“前朝殷周两代,对自己家人都是很亲近,很尊敬的,哪天我如果不行了,这个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刘启当时也没想什么,顺口答应了,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嘛。
可是散席后,刘启总觉得老娘的话里有话,无缘无故怎么来这么一句,老太太虽说眼睛生病,看不清东西,可是身体好得很,无论如何也不到托付后事的时候啊?
刘启越想越不对劲,召来一群人研究,包括袁盎。刘启刚说出自己的疑问,袁盎马上就回答道:“太后这是想立梁王为嗣啊!”
刘启一听惊了,“啊?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问,“诸位……怎么看?”
下边人几乎异口同声,“梁王是绝对不能立的。”
这些官员们平时由于政见不同或者性格相异,拉帮结派,互相口诛笔伐之类时有发生,难得在这件事上团结一致,全部反对立刘武为嗣。
因为大家看得很清楚,如果刘武真作了皇帝,以他的性格,他手底下那些幕僚们,肯定会取这些人的位置而代之,大家只能卷铺盖卷滚蛋,运气差一点说不定被刘武杀掉。
当然这是私虑,不好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刘启估计也明白。
但是即便刨出这一层,从国家角度来讲,刘武也是不能立的。
首先,自古没这传统,殷周两朝近千年,立嗣要选嫡长子,这叫立嫡;没有嫡长子就选最大的儿子,这叫立长;再不行就选个有水平的儿子,这叫立贤;还不行才立其他的。刘邦爷爷当年亲口宣布,大汉继承的是可是周朝的制度。没有哪一条规定说可以立弟弟的,当然也没说不可以立,况且刘启又不是没儿子,还不少,立哪一个都可以。(插一句,刘启本来已经立了太子,叫刘荣,窦太后想让刘武做储君,很大部分是因为刘荣刚刚被刘启废掉了。刘武在这中间只能算个插曲,后文会详细说)。
其次,更重要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刘武以后真的做了皇帝,再下一任皇帝呢?立刘武的儿子,还是现今皇帝的儿子?这个就不是说话能解决的问题了,极有可能因为争储位,引发内乱,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袁盎代表大家把这个顾虑向刘启说明了,并以当年宋宣公立弟为嗣,结果后来造成国家动乱作为例证。(宋宣公,名子力,子是姓,前747年—前728年在位。宋宣公立弟为嗣、两者后人争位导致国家动乱确有其事。)
刘启见所有人都反对立梁王,忽然感到放松了,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让刘武继任皇帝,老娘忽然冒出来的这出,让他手忙脚乱。
不过有个大麻烦,立不立刘武这事儿刘启说了不算,老太太才是决策者。
刘邦当年可没说过后宫不得干政,接下来的吕后干脆临朝称制,不经意间给后世的宫廷女人做了一回榜样,我是女人耶,跟我玩真的?老娘跟你拼了!
刘启自己可不敢去说,老太太刚说“这个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话音才落地一会儿。他自己也没底气,怎么开口啊?“老娘,老三不能做储君……”,他就是不敢。
总要把这次临时会议的结果宣贯给老太太。这种摸逆鳞的事,也就胆子大得没谱的袁盎敢去做。
袁盎领着一大群官员去面见窦太后。窦太后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而来,还是接见了。袁盎等人将他们的担忧说了,并再一次用宋宣公作为例证。
老太太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袁盎的心也狂跳了同样长的时间,一直到老太太开口,“也罢,你们回去吧,我让梁王也回去,长安不是他待的地方。”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鱼贯而退。
窦太后终究是孝文皇帝的遗孀,在国家和私情、理智与情感之间,还是选择了前者。
刘武被老太太赶出长安城,回梁国了。窦太后、刘启、刘武娘儿仨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兄弟俩的关系也像遭遇寒流,降温了。
而袁盎以及其他反对他做储君的官员,全部被刘武列入黑名单,他要杀之以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