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步出瓜棚,林蒙望着那片绿意盎然的瓜田,忍不住嘴角抽搐。他蹲下身,细细端详着那些刚冒出头的小嫩苗,似乎……还挺有希望的。瞧,那嫩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虽然阳光还不算充足,但在这温室般的庇护下,偶尔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温暖的斑驳。
林蒙自幼生长在农村,对农业也算略知一二,但眼前这试验田里的西瓜苗,能否结出甘甜的果实,恐怕连天都难以预料。
未料想,朱厚照转眼间便提着水桶回来,手法熟练地舀水灌溉。这小子,简直比他还懂得如何呵护这些小生命,小心翼翼地生怕水浇多了。然而,林蒙的心却是悬着的,朱厚照的这种“热情”让他担忧不已。
他不禁怀疑,朱厚照是不是被自己带坏了?若是一味地“胡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突然,林蒙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后世的历史书上,明武宗朱厚照的名字下方,赫然写着“不爱江山爱西瓜”的字样,字体加粗,格外显眼。
朱厚照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的瓜苗,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老林,它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给它们都起了名字。你看这一株,将来是征东大将军,那一株,虽然文弱,我叫它‘录事参军’,这一株,长得有些滑稽,我唤它‘扬州总管’……”
他一口气介绍完,最后停在了最后一株上,眼中更是光芒四射:“这株是我的最爱,它比其他苗儿都要健壮,枝叶翠绿欲滴,简直让人垂涎。我给它取名叫‘冠军侯’,意寓勇冠三军。”
“冠军侯……”林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殿下,霍去病早已不在人世。”
朱厚照却涨红了脸,坚持道:“这是瓜中的冠军侯,它不会早逝。”
“……”
随着朱厚照在瓜棚中度过的一天结束,林蒙如释重负地走出棚子。而棚外,詹事府的宦官们围成了一团,他们无法进入暖棚,朱厚照生怕他们误伤了这些宝贝瓜苗。
林蒙一出棚,刘瑾立刻迎了上来:“林总旗,殿下……可好?”
“无妨……”林蒙淡淡地回应,他心中只有那一个目标——西瓜。
回到府中,林蒙感到一阵疲惫。外面的雪虽小,但寒风依旧刺骨。刚坐下,唐寅便带着欧阳志等四人一同到来。
唐寅满脸春风,先是对林蒙行了一礼,接着兴奋地说:“恩师,我遵照您的教诲,近日画了一幅画,请您指教。”
林蒙一听唐寅画画,精神立刻振奋起来:“快取来给师傅看看。”
唐寅手中早已拿着一幅画卷,展开后,林蒙一看,竟是一幅精美的仕女图!
哇,瞧这眉宇间流转的风情,简直和小香香的俏皮模样有几分神似,难道这创意灵感是从那小香香身上窃取而来?小唐啊,你这是想和师傅抢心上人吗?
然而,眼见唐寅的眼神清澈如水,分明是在用艺术家的视角审视问题,林蒙的心里这才稍微平复了些。
林蒙深知,唐寅素来精于仕女画,因此在这幅画作面前,他看得不仅仅是仕女们翩翩起舞,款款走出闺阁的风情,更是一眼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林蒙细细端详了画作一番,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好画,好画!这幅画气势磅礴,正合我意。”
“……”唐寅沉默片刻,鼓起勇气解释道:“恩师,这画是……是描绘婉约女子的……”
“一理通百理。”林蒙点头微笑:“艺术嘛,总是相通的。小唐,画得不错,为师真是爱不释手。”
欧阳志三人则酸溜溜地盯着老四和他的恩师,亲昵地研究着画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
明明自己三人勤学苦练,入门时间最长,可唐寅一入门,便得到了恩师如此特殊的“宠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唐寅心中也暗自得意,既已拜入师门,能获得恩师的赏识,何乐而不为?何况恩师对自己的才华赞赏有加,他心里也忍不住小小地炫耀了一下。
于是,唐寅急忙说道:“恩师喜欢,便请收下。学生画艺不精,这几日定当再献佳作,还请恩师不吝赐教。”
林蒙心里暗想,这画你不用送,我也得抢啊,现在你主动献上,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林蒙坐下,四个门生也跟着落座,命人端来香茗,悠闲地品了一口,才缓缓说道:“你们这些日子,好好读书,准备殿试。嗯……等我有空,自然传授你们殿试的独门秘籍。”
不等欧阳志三人回应,唐寅就抢着说道:“是,学生遵命。不过,恩师……”他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继续道:“不知学生那位好友徐经的情况……”
这几日,唐寅其实过得并不轻松。
徐经在牢中多一日,他的心就沉重一分,毕竟这是他的挚友,锦衣卫的地狱,谁又能预料到他的生死?唐寅心中如压着块巨石。
其实,刚拜林蒙为师时,唐寅心里并不情愿,尽管林蒙“无意”救了他,但在他心中,林蒙的为人总有些可疑。然而,自从林蒙答应营救徐经的事,他对恩师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开始有了归属感。林蒙一听唐寅提起徐经,心中不禁叹息,这小子,还真是对徐经念念不忘啊。看来,这关系是牢不可破了,林蒙就喜欢这种重情重义的门生,后半辈子,你就跟着我好了。
唐寅眼含热泪,面对林蒙的沉默,他的心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哽咽之声中,带着无限的敬意:“恩师,学生心中明镜似的,知道此事重重难关,徐经犯下的罪行,实在令人发指。即便恩师您亲自出马,亦难保不惹一身骚,甚至可能徒劳无功。学生所能做的,唯有日后以死相报,为恩师鞍前马后。”
林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嘴角微扬,轻松地说道:“吾儿莫忧,为师言出必行,徐经之事,有我担保,定能安然无恙。”他似乎为了安抚唐寅,语气加重,郑重承诺:“吾之信誉,如同泰山。”
男人的诺言,分量何其重……
然而,林蒙这风流才子的承诺,看似轻飘飘,实则分量几何,谁又能说清?
但林蒙对徐经之事,确实动了真格。他原本以为,岁月流逝,皇帝终会下令彻查,此案最终会不了了之。
然而……看似不了了之,实则牵扯甚广,连礼部右侍郎和贡生都被投入牢狱。岂能轻易宣布搞错?徐经虽保住一命,却因革去功名,沦为文吏,终生难以翻身。而程敏政因无法昭雪,最终郁郁而终。
这两个人,在林蒙心中并未留下深刻印象,即便在翻阅史书时,也难以引起同情。然而,此刻看着唐寅一遍遍恳求,林蒙心中一动。
若我当真救了他们……
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林蒙随即哈哈大笑,挥了挥手:“罢了,都去专心读书吧。”
暖棚中瓜苗茁壮成长,大雪过后,晴空万里。朝中风云变幻,正如林蒙所预料,李东阳奉旨彻查,查阅无数供词,提审众多证人后,急匆匆前往暖阁,向弘治皇帝汇报。
此时的弘治皇帝,因朱厚照种瓜一事,怒火中烧,愤愤不平。
这傻小子,如此恶劣天气,竟去种瓜,这荒唐之举,简直是天方夜谭。
种瓜固然无妨,但毁掉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实在是可惜。错了就认,何必死撑?林蒙再傻,也不可能把朱厚照教得如此愚蠢。他若真傻到这种地步,又怎会教出三个杰出贡生?
这是造的什么孽,竟生了这么个儿子。
弘治皇帝摇头叹息,一旁的小宦官战战兢兢,他奉旨前往詹事府探望太子,如今回来禀报,弘治皇帝见其惶恐模样,便知定有麻烦,放下手中的奏疏:“说……”
在这幽深的宫殿深处,小宦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愕与滑稽:“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他竟然是这么个模样——不单是在瓜畦间辛勤耕作,竟还自诩要与那些瓜苗日夜相伴,更是给它们起了个让人忍俊不禁的名号……叫做——冠军侯!”
话音刚落,宫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弘治皇帝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谬感,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就在这关键时刻,李东阳的急促脚步打破了沉默,他步履匆匆,直入殿中,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万福金安。”
弘治皇帝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视李东阳:“李爱卿,你意欲何为?”
李东阳稍作沉默,随即开口,语气坚定而凝重:“陛下,经过反复核实,臣等发现,此事……查无实据。”
弘治皇帝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李东阳继续说道:“所有证人经过重新审问,证词含糊其辞,无法构成确凿证据。至于程敏政与徐经,老臣亲自审问,从他们的言辞中,臣可以断言,他们之前的供词,不过是屈打成招,冤屈莫辩。”
弘治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是说,锦衣卫的手段……过于残酷?”
李东阳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无声地表达了他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