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之内,那些跃跃欲试的酸腐书生,此刻竟纷纷窒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
且莫小觑那位身怀绝技的豪杰,他的一举一动,却早已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江湖中人称,武夫不过粗鲁之辈,然而在王守仁眼中,这不过是轻描淡写。他竟敢扬言一人可敌二十鞑子,如此豪言壮语,岂不是要将在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一网打尽?王老师可没有时间陪你玩这些小把戏。
更令人敬畏的是,王守仁不仅武功高强,更是一代儒学宗师,其学问之深,令人望尘莫及。那名列一甲的荣耀,是多少百五十万读书人心中的梦魇,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其收入囊中。
三年才出三人,这样的才子,谁能不服?你若还不服,那便来比一比,比家世?王老师的父亲便是进士,王家乃书香门第,人才济济。追溯至王守仁的祖父、曾祖父,乃至远祖,无不名垂青史,被誉为大儒。自洪武年间起,王家先祖王纲便得开国元勋刘基的青睐,举荐为官。
说到师门,那更是无人能及。即便王守仁的恩师门下弟子,随便一个,都能让在座诸君汗颜。最不济的那位,也已在翰林院担任庶吉士之职。
论及人脉,王守仁年轻之时,便与李东阳等阁老交好,品茗论道,何其风雅,你们又有几人能望其项背?
这一掌,如同晴天霹雳,瞬间震醒了所有试图嘲笑王守仁的人。林才的面色由讥讽转为惨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狂妄自大不过是井底之蛙的自大。
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虽未说服所有人,但他的“大力金刚掌”却让人心悦诚服。弘治皇帝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被一掌击碎的讲台,不禁哑然失笑。
“知行合一,原来如此深奥。”
心中有所追求,而后锤炼所有技艺,为心中的理想服务。否则,圣人之道又有何用?
然而,王守仁践行圣人之道的方式,却过于直接,彻底颠覆了弘治皇帝对他的印象。
但皇帝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是啊,天下有百五十万的读书人,他们或为进士,或为举人,或是秀才,甚至只是默默无闻的童生。他们都自称是圣人门下,然而,除了口头上谈论圣人之道,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乃是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肩负着朝廷统御万民的重任。他们要么领取朝廷的俸禄,要么凭借朝廷的法令,享受着地租或是官府的庇护,虽不能说个个富贵荣华,但相较于寻常百姓,生活之优渥却是天差地别。
然而,将这百五十万大明最聪慧、最有学识、最坚毅的灵魂,仅仅束缚于空谈阔论之中,这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王守仁已经远去,而弘治皇帝也默默起身,随人流步出学堂。
这一次,他本是想捉拿朱厚照的,可惜,此刻心中早已空空如也。
三十多头牛,此事非同小可,但眼前有一物,却令他陷入了沉思。
他坐进轿中,萧敬小心翼翼地跟在轿前,黑暗中,无数双眼睛似乎在暗中窥视,时刻关注着这位皇帝的一举一动。
弘治皇帝并未急于让人抬轿,他突然开口:“萧伴伴。”
萧敬忙不迭地应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萧敬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回答道:“效忠陛下。”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赞赏:“这就是你的良知了。”
萧敬有些迷茫:“什么?”
“良知……”弘治皇帝并未放下轿帘,他看着萧敬,微笑着说:“所谓的良知,就是你心中的道德,而读书人心中所秉持的良知,便是圣人之道,如仁政、忠孝等等。只要是对的事情,都是良知。”
萧敬曾在内书房读过书,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便说道:“是,奴婢是有良知的。”
弘治皇帝接着问:“你既效忠于朕,又做了什么呢?”
“奴婢……”萧敬一时语塞,毕竟他的脸皮还没有林蒙那么厚。
弘治皇帝替他回答:“你做的事可不少,朕心情烦闷时,你会想方设法给朕讲一些宫外的趣事。为了随时能说出这些趣事,你不得不关注宫外的是是非非。你知道朕在暖阁批阅奏疏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你总是亲自为朕斟茶。你深知朕对茶水的口味,因此泡茶的事,你也总是亲力亲为。即便你不当值,也会特意叮嘱茶房的宦官。你看,你泡得一手好茶。”
“……”
“其实,这便是知行合一的体现。你心中所秉持的可能不是圣人之道,但你的良知依旧,你为了良知而努力学习,做到知行合一。你做得比许多读书人都要出色。在大明,有那么多读书人,竟然连你都不如,这或许就是王守仁愤怒的原因吧。朕真的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在漆黑的天穹下,北风呼啸,弘治皇帝最终还是放下了轿帘。他坐在轿中,在这狭窄而幽暗的空间里,努力回想起林才王守仁的言行举止。
在这瘦削身影中,仿佛藏着一股不屈的怒火,一种与天下芸芸众生抗争的傲气,如同暗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炬,熠熠生辉。
那一切,都被他平静如水的表面所掩盖,仿佛藏匿于石缝中的泉水,悄然无声,却蓄势待发。当那一掌力道迅猛,讲台如纸般脆弱,弘治皇帝仿佛听到了王守仁内心深处,那对旧俗的痛击,那对束缚的强烈反抗。
皇帝不禁轻声自语:“林蒙的弟子,个个奇才异能,让人惊叹不已。”
…………
而在另一边,林蒙费尽口舌,终于将那顽皮的朱厚照劝离了是非之地。
“殿下,莫要再捉弄这些牲畜了,给它们留点生机吧。”他悠然地坐在西山千户所的正堂,轻啜一口香茗。
王守仁被召唤而来,这位在学院中无人敢惹的先生,对着林蒙一揖到地:“学生王守仁,见过恩师。”
“嗯……”林蒙抿了一口茶,眼中闪烁着深沉的期待。
作为恩师,他早已习惯了居高临下的姿态,今日为了装出一副严父模样,林蒙刻意收敛了平时的随意,他细细打量着王守仁,决定传授他一些人生的真谛。
林蒙缓缓开口:“你可知,为师为何唤你来此?”
“恩师,学生不知。”
“在六位弟子中,你最聪慧,他们虽略逊于你,但为师最为看重你,你感受到了吗?”
王守仁的脸颊微微泛红,无言以对。
林蒙目光如炬,挑眉问道:“为何不言语?默然不语,是何道理?”
“恩师……”王守仁终于鼓起勇气,直言不讳:“这句话,恩师前日已与唐师兄私下提起。”
“……”林蒙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王守仁这小子,真是情商欠费!他曾在历史上屡次树敌,以至于这位文武双全的奇才,人生路途崎岖,虽然他总能凭借超凡的实力扭转乾坤,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但……
林蒙心中暗骂,你这小子,说话就不能婉转一点?
林蒙皮笑肉不笑地说:“有这等事?”
“是的,唐师兄提起,恩师前几日观赏了他的画作,赞不绝口,称他是众弟子中最得恩师赏识之人,恩师一直将唐师兄视为掌上明珠。”
在林蒙眼中,王守仁这是直接上手,要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
林蒙长叹一声:“伯安啊,你也是为师的心头肉,好了,不说这些了,言归正传。”他特意将他叫来,可不是为了闲聊的。
“是。”王守仁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忙不迭地作揖:“不知恩师有何指教。”
“林才恩师,您的眼神似乎能洞穿我心中的狂风暴雨,今日,我心中之怒,难道您都看得一清二楚?”林蒙今日本想踏进王守仁的内心,为他疗愈那道难以愈合的创伤。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发现自己内心的创伤,竟比王守仁还要深重几分。
王守仁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是的。”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或许,是对他不幸命运的同情,对他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
林蒙脸色凝重,语气坚定:“以后,不要再让愤怒占领你的心田,愤怒于事无补。你若想将你的智慧之火传递四方……”
“这智慧之火,乃是恩师的火种,非我等所能独立点燃。若学问无人引领,怎能成就辉煌?”
林蒙无奈地摇头,这世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无论这学问属于何人,我都明白,若你想改变这世间,愤怒便不再是你的武器。你轻易动怒,只会将那些追求知识的灵魂吓跑。下次,务必收敛情绪。”
“那么,恩师,我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