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
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宋声声可是咱们村子里出了名的娇纵蛮横,还是个懒骨头,十里八乡都晓得她不爱做事,想尽办法了偷懒。”
“要我说宋家的两口子对她也是够好的了,换成别人家的姑娘哪里能这么惯着。”
这话说的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早就想这么说了,甚至觉得就是宋声声起了个坏头,就是她喜欢躲懒,弄得十里八乡其他小姑娘都变得爱偷懒了起来。
一个两个,一点儿都不听父母的话。
简直就是要翻天了。
“咱们村子里如今过得最好的就是她了。”
说话的人也是个眼睛尖的。
刚刚才说了两句宋声声的不好,眼前的男人就变了脸色似的难看。
说不定是要来给宋声声打抱不平,这怎么成?他们这说的也不是胡编乱造的谎话,那也是都有真凭实据的。
谁能使唤的动宋声声?她那双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眼泪说掉就掉。
每次哭唧唧,受尽委屈的样子,好像是谁虐待了她。
她那眼泪,就像水龙头的开关,啪的一声就开了,啪的一声就关了。
宋声声也是个机敏的,别人来了她不哭,只有村干部或者大队长过来了,她就眼泪汪汪的哭。
哭个不停。
脸上全是泪痕,谁来了都有点顶不住,下意识就偏向她。
村子里的人也没见过今天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男人,身上穿得衣服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身后跟着的人也背着公文包。
看着就非同小可。
宋声声别的本事没有,傍男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好。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而且个个看着都本事不小,不是省油的灯。
“宋声声是不是给你说她受欺负了?”
“我和你说吧,她嘴里头就没有一句实话,孩子小的时候哪里有不挨打的,家家户户都打孩子,但都有个分寸,不会打太狠。”
“长大了谁敢动她?”
“她可一点都不好惹,反而是她家里的弟弟妹妹没少被她欺负,吃的喝的被占了,还要被她使唤去干活,这俩孩子都比她小好几岁呢。”
“她在外人面前一贯会装可怜,你可千万不要被骗了。”
“咱们都是村子里的老邻居了,骗不了你,不信你现在就去她家里问问,她家这会儿还有个表妹在。”
“老宋和媳妇忙着干活赚工分,他们老两口被宋声声都气晕过好几回,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当女儿的。”
这些人似乎很为宋家老两口不平,说个没完没了。
霍廑本来也要去宋家登门拜访,问个清清楚楚。
赵小宁打开院门,骤然一愣。
看见将来只会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的这位人物,她佯装惊讶:“你是?”
霍廑的目光审视般扫过这间小院,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但是整体打扫的干干净净。
房子不大。
有几间小屋。
霍廑看不出来哪间屋子是她以前住过的,因为每一间都很小。
狭窄的、逼仄的、有些阴暗潮湿的环境。
霍廑生平最厌恶谎言,但是刚刚他觉得,哪怕她昨天的眼泪是假的,说的都是假的,也没什么关系。
霍廑冷眼打量着面前的人,没有喜恶可言。
赵小宁擦了擦湿哒哒的手,扬起很明媚的笑脸,“是来找我表姐的吗?”
她紧接着就说:“表姐不在家,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回头我打电话告诉她。”
霍廑仔细观察着她,笑得很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是声声的表妹?”
“嗯。”
赵小宁以为霍廑还没见过宋声声,还想从中作梗,不管霍廑是来找宋声声干什么的,她都得拦一拦。
指定是不可能给宋声声说的。
霍廑问:“你表姐人去哪儿了?”
赵小宁挤出一点笑容,她说的模棱两可,“她现在住大院里,很少回小水村了。”
霍廑听到她这么说,就明白了。
这个表妹和声声的关系怕也就是那样,谈不上亲近。
霍廑嗯了声,这话还没说两句,宋家老两口就回来了。
他们瞧见门口的车,还愣了一下,以为是宋声声回来臭显摆了。
宋妈黑着脸进屋,一进去就见着个陌生男人。
霍廑自报家门之后,宋妈的脸色无比难看。
宋妈先把赵小宁给支了出去。
“当年你们给的钱压根就不够我养她十几二十年的,你们现在找过来,又是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她和我们家算是没关系了,她现在翅膀硬了,你要找人也别到我跟前来找。”
宋妈是一点儿都不耐烦应付他们。
说到底还是怕,怕和资本家扯上关系,牵连了马上就要高考的儿女。
“我们也没亏待她,换成别人家,饥荒年代早就给扔出去了,谁乐意家里多张口多个人吃饭。你们有点良心就别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霍廑不清楚父母当时给宋家这两口子留了多少钱。
不过看她现在的态度,她妹妹这些年在这个家,八成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的。
宋妈说着就要把人给赶出去,宋妈觉得他们对宋声声那可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霍家人可别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不知足!
要不是当年霍言的出现,断断续续给了他们不少钱,当年宋妈的确是打算把宋声声给送人的。
饥荒年代,也没办法。
送去给人当童养媳也比在家饿死了好。
*
宋声声压根不知道她的亲大哥回了小水村。
对霍家的态度,她已经很清楚,不会再傻乎乎的幻想自己能变成亲生父母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周一回到学校,团里的干部就又开始使唤她干活。
别的不说,宋声声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积极分子,运气还特别好,办什么事情都出奇的顺利。
宋声声课后的时间都在勤勤恳恳的学英语,舍友见她忽然变得用功,也就好奇的问了一嘴。
宋声声也没瞒着她们,满满的志气,尤为认真地说:“我想去留学!回来报效祖国!”
这话说的正气凛然,吓唬得其他人一愣愣的。
高考的时候没有英文这个学科,大学里也还没开设这门课程。
靠着自学,条件确实困难。
宿舍里,除了安若,其余几个都在鼓励她。
安若和她们都不太能合得来,听了她的这话更觉得她在痴人说梦。
安若就是觉得宋声声像是民国时期那种花枝招展的交际花,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先入为主的偏见更是让她觉得宋声声连能考进大学都是走了关系的。
隔天。
宋声声还在背英语单词,团支书就到宿舍里来找她了。
“声声,这周的演讲活动你来组织一下,还有下个月几个学校的辩论活动,就都交给你来组织协调了。”
社会在逐步开放。
大学和大学之间的交流,更是逐步变多。
宋声声把自己的英语书本锁在抽屉里,拿了点钱和几张饭票,然后就跟着团支书出了门。
和其他学校的辩论赛,还得提前彩排演练。
宋声声又不可避免碰到了沈知书,他还是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温和无害,从容不迫。
“声声。”
宋声声感觉有很多在看她,她有些不自在。
沈知书站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了吗?”
宋声声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她没吃,所以摇头了。
但是怕沈知书要和她一起吃饭,就又点头了。
沈知书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他笑了起来,“我也没吃,一起去食堂吃点?”
宋声声想不出拒绝的借口,硬着头皮跟他一道去了学校食堂。
掌心里的饭票和钱都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了,她不想掏钱请客。
沈知书让她先坐着,他去打了两份饭菜。
不得不说,饭盒里装得全都是她爱吃的菜。
沈知书的吃相很斯文,甚至可以说有点赏心悦目。
他吃完就看着她,等到她也放下筷子。
沈知书才说:“声声,我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怎么感觉你现在有些怕我?”
宋声声没想到沈知书就这么直白的把实话说出来了,反正她是那种绝对不会反思自己的人,哪怕这会儿沈知书摆出的神色,有些可怜。
似乎很苦恼,也很惆怅。
但是宋声声就是不会被迷惑,也不会反思是不是她不应该因为几个梦就去疏离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很好的人。
宋声声死不承认:“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的诧异,装得很生疏,也有点敷衍。
不同于之前的装傻,沈知书开口一次比一次直接:“声声,别骗我,你在躲我。”
宋声声低着头。
沈知书没有拿从前说事,既不说自己从小到大对她有多好,也不说自己投喂了个白眼狼,他表现得很是体贴,“我知道你丈夫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我。”
宋声声没有反驳。
沈知书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有些苦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是善解人意的,“声声,我以为我们自小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宋声声听得有点难受。
她承认,小时候,沈知书对她真的太好了。
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她留,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往她嘴巴里送。
可是宋声声也怕极了噩梦变成现实,过了会儿,她小声地说:“我…不是故意要躲你,就是有家室的人,确实不方便再和…你如从前那么无话不说。”
她说的很委婉。
意思却很清晰。
沈知书了然般笑了下,尽管早就在意料之中,也没想到她这么无情。
他笑着,“嗯。”
然后很淡地问了句:“听说你以后想去留学?”
宋声声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的,她迟疑了两秒,点了点头:“嗯。”
沈知书生了双温润的眼睛,静静看着她,毫无压迫感,他说:“有要用到的书,可以随时找我。”
他当然不是听说的。
钱可以做很多事。
买通家境贫困的穷学生,帮忙稍稍“照看”一二,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沈知书每个月的补贴,其实没多少钱。
只是他看着一团和气,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胆子却很大。
踩在违法的线上,赚了一些钱。
他本身没有什么物欲,除了必须吃穿用上必须要花的,其他地方基本用不到什么钱。
剩下来的那些足够沈知书买通一个“钉子”。
像另外一双眼睛似的盯着她。
沈知书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不太正常的,是有些病态了的感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始终觉得宋声声就是他身体里缺了的那根肋骨,迟早都该融在他的血里。
他和她才是天生的一对。
其实让沈知书意外的是,她竟然想要去留学。
沈知书很清楚,她骨子里的惰性。
能利用别人就做成的事情,她总是不大情愿自己去做。
尝不到甜头就跑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上进呢?
从和他断了联系之后。
不肯再给他写信,也没有再诉苦。
有的只是不动声色的疏远。
沈知书不需要她上进,甚至希望她永远是小水村里,笨拙的、有点愚蠢、有点微不足道恶毒的那个她。
蠢蠢的、坏坏的她不会被很多人喜欢。
只会被那些人言不由衷的讨厌。
她被人讨厌是再好不过了。
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有多么可爱、多么值得被爱、多么的生动。
沈知书对傅城的恨意,是经年久月,绵里藏针一般的恨。
他并不嫉妒傅城。
因为傅城得到过的,他自己也能抢回来。
从身到心。
从她的所有,到那个在她肚子里出生的孩子。
他会一点点清洗掉傅城在她身上留下来的痕迹,清洗的彻彻底底。
沈知书的手又开始发颤。
每次情绪浓烈时,他的手指总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待他渐渐平静。
他转身往外去,面无表情,不复笑脸。
沈知书去了首都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他知道,她的母亲这两天住在病房里。
这件事。
他也是从霍教授的口中知道的。
沈知书也得看看霍家人到底想做什么,如果这个时候能把她带走。
自然最好。
如果她不愿意。
沈知书也有办法。
他对她总有不忍,但是如果能尽快的得到她,必要的时候,他是舍得摧毁她的。
一个身败名裂的人。
在国内是很难安静的生活下去,只会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