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周树根脸上露出了十分难得的笑容。
    自从两条腿给截肢了，他在村里见人就从没露过笑脸。只有当王芳和周瑶母女二人回来时，村里人才发现，原来周树根是会笑的。
    “老婆，刚才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你怎么才看到啊？
    老婆，最近天气热了，洗浴中心捏脚的人是不是变多了？你这个月赚不少钱了吧？
    咱们家瑶瑶用的手机太老土了，你有空去给孩子换一部智能手机，不然同学们会瞧不起她。咱们再苦再累再穷，也不能让瑶瑶跟着一起受穷。我决定了，明天正式开始戒酒，能省下一分是一分。”
    周树根连续问了三个问题，王芳一个都没打算回答。
    她希望接下来周树根听到瑶瑶的死，趁着现在月黑风高喝下农药，先陪瑶瑶一起到那边等她。
    这要是大白天老周在家里喝农药，如果分量喝少了，搞不好被人发现了，送到医院洗胃，白遭罪。
    她绝不会食言，等到大仇一报，她会立即去找他们爷俩团聚。
    “老婆，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今天太累了？没遇到骚扰你的男客户吧？”
    周树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瑶瑶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咱们家庭条件不好，瑶瑶最好别读研究生了。
    等瑶瑶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咱们就算尽到当父母的责任了，你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一些。再过个三年五载，我们家瑶瑶找个好婆家，接着开始生儿育女。男方家要是不嫌弃咱们家穷，我们每年把孙子孙女接回来住段日子。
    你说说城里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还是咱们农村空气好，到处都能玩。老婆，我肯定是个好外公，孙子孙女肯定喜欢我。”
    周树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王芳不忍心打断他，好半天才苦笑一声。
    “老周啊，别想那么远了，人算不如天算，咱们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听到这话，周树根一愣，察觉出王芳语气中有那么一些不对劲。
    “老婆，你今天怎么有点奇怪啊？是不是你那边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咱们家瑶瑶在学校出事了吧？老婆，你倒是说话啊，你快要急死我了。”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的沉默，一分一秒都安静得可怕。王芳话到嘴边，突然说不出口。
    老周当年挖煤塌方弄残了腿，截肢以后性情大变，好几次夜里差点爬河自尽。
    那阵子家里的刀子剪子，一切尖锐物品都要锁起来，敌敌畏除虫剂，王芳更是随身带着，担心老周想不开自杀。
    好在瑶瑶这孩子特别争气，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回来那天，老周看到上面白纸黑字红色盖章，这才有了活下去的精神寄托。
    如今连最后的精神寄托都没了，老周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只是，亲口告诉老周，瑶瑶跳楼自杀了，生前还遭到了五个女生的霸凌，尸体身上有一百三十七处伤痕，老周一定比死还难受。
    “王芳！你他娘的到底说不说？我闺女到底怎么了？”周树根急得爆了粗口。
    王芳长吁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地上那些制作炸药的材料，眼神顿时射出一道凶光。
    那道凶光的含义只有两个字——复仇！
    “老周，你沉住点气，别咋咋呼呼的，耳膜都要被你给炸破了。是这样的，现在咱们家少了一个人，瑶瑶没了，就剩下咱俩了。”
    电话那头，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周树根猜到瑶瑶出事了，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竟然把命搞丢了。当初煤矿塌方的时候，当日当差的兄弟们都死了，唯独他一个人幸存下来。那种情况下，他都能存活，瑶瑶是他的亲闺女，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王芳，你.......你学坏了，不带这么开玩笑的。瑶瑶到底怎么了？你别胡说八道，小心回来我削你。”
    王芳这一次是真笑了，“老周，你两条裤腿都晃荡了，你怎么削我啊？咱俩夫妻二十年了，我是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啊？我是那种能胡说八道的人？老周，我真没骗你，瑶瑶死了，从她们女生宿舍楼的顶楼，当场跳楼身亡。”
    “我不信！我女儿不会这么做的，她上回打电话给我，还说下个月回来给我过生日。她还说，以前家里穷，安装不起假肢，等她毕业了，工作赚钱了，她要给我安装一副假肢，以后我就能下地走路了。
    她还说结婚的时候，老爸要挽着她的手走进婚礼现场，把她交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手中。老婆，瑶瑶还说.......”
    “老周！够了！”王芳大声咆哮道：“周树根，我再郑重告诉你一遍，咱俩的女儿周瑶死了，尸体在法医部门躺着！我已经去确认过尸体了，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发张照片给你。”
    “不用了！”周树根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目光如同一对火眼，“老婆，瑶瑶是不是受了刺激，咱们女儿不会丢下爸爸妈妈不管。你快告诉我，她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芳终于绷不住情绪，放声大哭地说道：：“老周，瑶瑶被人害得好惨啊.........”
    半晌过后，周树根全听明白了，突然变得异常的平静。
    “老婆，她们五个都有罪，但未必会判处她们死刑。这案子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你打电话告诉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周树根听出王芳不会善罢甘休。
    “老周，我打算杀了她们，替社会铲除罪恶。”
    “你这样做是知法犯法的死罪！”周树根目光一紧：“老婆，你别动手，让我这个废物，最后一回发光发热。”
    王芳眉头蹙起，失声笑了笑：“老周，你都残废了，怎么发光发热，还是我来吧，别跟我抢了。”
    “不行！这些年，我让你们娘俩吃尽了苦头，你就让我将功补过一次！我这辈子除了对不起瑶瑶，更对不起你。这些年，你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瑶瑶长大，吃了多少苦头，我都看在了眼里，我就恨自己帮不了你。
    现在机会来了，你千万别自己动手，把你的计划完完整整告诉我，我去替你赴死，替瑶瑶报仇雪恨。反正我也是个残废，眼睛也瞎了一只，活着也没什么大意思。”
    王芳沉默了几秒，突然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老周，你能这么为我着想，我王芳这辈子没嫁错人。跟你打这通电话，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