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人员下去一个人,凭借更专业的设备,把梁峰抱着吊上来。
夏茉正拿着司机老付的手机,给爸爸报平安,说声“好了救我的工作人员也脱险了”,忙挂掉电话,冲到梁峰跟前,指着自己身侧的老付:“梁先生,我们下山后,开车送你去黄shan市里的医院。”
消防队长则一面给梁峰作简单的止血,一面说得更加斩钉截铁:“小伙子,你别看手掌没有大血管,但是神经丰富,伤得不好,拇指和食指就废了。你赶紧去大医院!”
索道管理站的老秦,也已经赶过来。
路上接到电话,说人都救上来了,他立马松口气。
此刻一见梁峰的右手,又倒吸一口冷气。
肿起来的手掌中,虎口处一个大洞。
那不知道是不是肌腱的肉,都翻了出来,肉里似有白线一样的筋。食指腹部斜戳着一根松枝,其他三根手指上,亦是断木和出血点混在一处。
要了命,这可是靠画画挣饭钱的手。
都是一个村的,自己咋和梁老爷子交代哪。
梁峰的表情,当然最复杂。
有点呆,有点惊,有点怕,有点怒。
片刻前,命比手重要。
现在场景转换了,他眼里,有且仅有自己的手。
疼痛比在山崖下减轻不少,但真正令他惶然的是,他尝试弯曲拇指和食指时,只有指尖在微颤。
小伙子平时,不光画画好,打球、跑步、举哑铃、攀爬勘测也是样样都行,此际蓦然发现,大脑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某个器官,多么恐怖。
老秦见梁峰既不和自己汇报情况,更不应答夏小姐主动表露出的关切,整个人都有点僵僵的,忙招呼大伙儿:“都能走哈?都能走就先下山,先下山,到北大门再说。”
景春莹走在队伍的末尾。
她看到终于套上了冰爪的夏茉,想撵上梁峰搭话,到底作罢,而是和消防队长并肩,语速急切地打听黄shan市区的方位和医院情况。
景春莹对这夏家千金的印象,已没有见她在索道站大闹、听她在电话里要网暴别人时,那么不堪了。
方才对着黄山的管理人员,大小姐一口承认,自己为了捡手机而不顾提示翻越栏杆才遇的险,志愿者的医疗费、黄山松的物损费,她都会责任承担和赔偿。
现在也算很真诚地一心要把梁峰送去靠谱的大医院。
唉,行吧,人无完人。
希望捡回一命的夏大千金,把砸钱网暴别人的事儿,停了,以后出来行走江湖,更是别再横得像一道传统鸡蛋名菜。
半个多小时后,一行人终于坐缆车下到云谷寺。
看清疾步迎上来的男人时,景春莹很吃了一惊。
“贺,贺律师?”
……
一小时前,贺鸣在太平湖刚和自驾赶来工作的助理小陆接上头,手机就响了。
“贺律师,我是夏总的司机老付,夏总说你在太平湖?那可太好了,你赶紧来黄山北大门,对对,就是现在,云谷寺停车场,快点。你上车后,打夏总手机,他吩咐你具体要做的事。”
夏总夏鹏程,就是夏茉的爸爸。
同时,他还是黄山太平湖“清梦星河”项目的收购人,也是聘请贺鸣律师团队的委托方。
和国内大部分有钱人一样,夏鹏程仍然没有单独聘请家庭律师的习惯,家里平时买房子、卖房子、买收藏品、办理投资拿国外身份等,夏鹏程都是让公司请的律师做。
贺鸣是“广乔”律师事务所去年推荐给他的,因为所里一直给夏氏集团做的老律师,退休了,徒弟则跳槽去了北jing所。
广乔所的主任,于是与夏鹏程交底:“夏总,你照顾所里那么多年生意,我正巧有个好的,肯定先给你。小贺他,带着助理刚从一个小所投奔过来,业务能力强,但小时报价没有我们所的高伙团队那么多,你用很实惠。”
夏鹏程用了贺鸣以后,才知道是真的价廉物美。
集团开会说项目,底下几个老总轮番发问,这个贺律师,竟然可以熟练地提及当地几个类似项目,在产权交易、权利义务转让、政府基金扶持、劳资双方纠纷处理等方面的先例做法,甚至还有反面教材的法院判决情况。
民企嘛,总有老家伙看不上这种文质彬彬、还看得懂洋文的外聘律师,觉得就是靠嘴皮子瞎忽悠、骗老夏的钱。不料,“老家伙”偷偷让秘书检索信息,官方的报道,还真的与贺律师说的一样。
这人的脑子,是个资料库么?
夏鹏程自然也查了,惊讶之余的结论是,这律师非常聪明勤奋,关键是有经验,能预判甲方项目会覆盖到的问题,事先作好功课,所以应答如流。
一年用下来,夏鹏程已经直接将三四个亿的房地产项目,扔给贺鸣团队来做。
春节后第一天上班,贺鸣是到太平湖继续与招商办谈人员安置协议的,没想到又要折回黄山北大门。
助理小陆发动车子后,贺鸣拨通了夏鹏程的手机:“夏总,我们往北大门赶了,您请说。”
“小贺,我女儿茉茉,在黄山掉崖,被救上来了。她没事,但是下去救她的一个志愿者,手受伤比较严重,老付说消防人员的判断,可能会残废。现在集团的文旅地产这一块正在准备ipo,我们对舆情不得不慎之又慎,你懂我意思吧?”
贺鸣道:“明白,夏总,我到现场后,先沟通管委会,建议他们尽快发一个公告,不要等到网上消息铺天盖地了,才说话。伤者我也第一时间安抚,尽量让老付陪着去医院,家属来了也好谈赔偿。”
“嗯,直接谈赔偿最好,”夏鹏程道,“不管医生怎么说,按照右手功能全部丧失来算,你们律师看一下国家标准,再翻个倍,你回头把数字告诉老付。宗旨就是,让那志愿者安分些,拿了钱就闭嘴。”
贺鸣听到夏鹏程的最后一句时,忽觉不适。
是一种极短的脑波滞涩,若是人类,大概就感觉不到了。
可是,明明那指令,很清楚。
哪怕对这个时代的人工智能来讲,也是再简单不过的理解能力,怎么会让从2077来的他,觉得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