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气撒过了,海兰看着进忠含笑的脸,才后知后觉开始后怕。
她想开口说这事儿就算了,可……
姐姐临行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告诉她,她会给她撑腰,希望她不要让她失望。
如果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放了进忠,姐姐恐怕会对她失望至极,会觉得她还跟过去一样软弱无能吧?
海兰死死压下心里的害怕,就像是当初明明惧怕皇帝,却仍旧打扮好了去争宠那样,硬着头皮,拿出不死不休的勇气:
“进忠,你不服吗?”
进忠恭顺地低着头:“奴才都听皇上的,皇上让奴才留下来给您赔罪,奴才自然服气,您想如何都行,只求娘娘顾忌着皇上的颜面。”
海兰看三宝:“既然进忠公公三句不离皇上,咱们就给进忠公公遵旨的机会,万万不能让进忠公公白留下这一趟。”
三宝压下心中的不安:“您吩咐。”
海兰摩挲着手腕上的捆绑痕迹:“既然脸不好打,那就,板着之刑吧。”
板着之刑,就是伸直双臂去够脚底,拿双手抓住脚尖,脸也贴着双腿不能离开。
若这个过程中有站不住稳或者身体不直的,便要受罚抽打,直到动作标准为止。
这刑罚看起来毫无血腥气,着实文雅,实则头朝下,很快就会血冲头顶,喘不上气来,轻则头晕呕吐,重则,要命。
三宝迟疑:“这时间上……”
海兰神色淡淡:“三个时辰。”
三宝一惊。三个?!
海兰神色淡淡,只是这人淡如菊的气质她没学到,反而显得阴鸷:
“进忠公公不必怕有性命之忧,你是皇上的人,本宫自然不敢让你出事,瞧见没有?有江太医随时照看你呢,死不了的。”
她让宫女去搬了软塌过来,靠坐上去,眼睛微微合上:“三宝,你盯着进忠公公,进忠公公是御前的人,想必这板着之刑非常熟悉,不会做错了的。”
三宝应下:“是。”
看向进忠那张仍旧毫无变化的脸,却是忍不住心里发寒:“进忠公公,您请吧。”
进忠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子,伸长手臂够着脚尖。
海兰看了叶心一眼。
叶心沉声道:“三宝公公,主儿说今日天凉,让进忠公公站在这高台上,能够晒晒太阳,免得再着了凉感染了风寒,他是御前伺候的,可不能给皇上添麻烦。”
三宝看向进忠:“您请吧。”
到了如今这一步,眼看着已经把人得罪死了,想着自家主儿特意交代过要纵着愉嫔高兴高兴,三宝反而看开了,既不可能善了,就干脆狠到底。
进忠掀起嘴角笑了笑,迈步上了台阶,站稳了,刚要弯腰。
三宝沉声道:“您往前站站。”
进忠眯眼。
三宝盯着他:“进忠公公一向尊皇上的话为圣旨,您总得叫愉嫔娘娘彻底出了气,才能叫皇上也满意不是?”
进忠往前走了两步。
三宝又道:“您得再往前。”
见进忠又往前一步不动了,他索性直接将人往前推了一把,直到进忠的脚尖都迈出了台阶之外,才笑着道:
“现在这才是稳妥了,您能多晒点儿太阳,没被房檐给遮住了光。”
进忠望了一眼脚下的层层台阶。
七八节台阶,高都有一米多,若脸朝下滚下去,伤了脸,怕是几个月内都不能在御前伺候了。
养心殿是什么地方,真几个月不能到皇上跟前儿伺候着,怕是再想回去,得费天大的劲儿。
进忠睨了三宝一眼,笑了一声:“三宝公公好妙的心思。”
三宝皮笑肉不笑:“都是为了主子办事儿,您见谅。”
进忠站稳了,弯下腰,双手勾住脚尖。
三宝嘿了一声:“您瞧瞧,还得是这样才行,不然岂不是让您踩着自己个儿的手了?”
进忠一声不吭。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好觉了,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感觉到头晕眼黑,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仿佛血液要从血管里崩裂出来。
他的身体晃了晃,但仍旧站得很稳。
他年纪轻轻能从底下爬上来,什么样的苦头没有吃过?
也是今日骤然被留下,没有先手,否则也不至于都爬到这个位置了,还得用苦肉计。
今天要是不想毁了脸,就只能先断条腿了。
他狭长的狐狸眼中滑过一抹平静的狠戾,脑海中却闪过嬿婉含泪的双眼,微微顿了顿,眼底滑过一丝心虚和发愁。
可别惹得令主儿又掉了眼泪,那他真得心疼死!
三宝就站在他身后,眼底冒着寒光。
这种时候,只要是轻轻一推……
进忠忽然身子一歪,侧着摔在了地上。
三宝眼底的寒光瞬间收敛,快步上前:“进忠公公没事儿吧?”
眼神示意,立刻便有两个小太监上前,将进忠架起来,就要强迫他立刻站好。
进忠不悲不喜,略微缓了缓便重新站好。
又是一刻钟过去,他再次摔倒。
这次,他险些滚落台阶:“前几天不眠不休地在慎行司熬,实在是有些熬不住,能否让我略微缓缓?”
三宝眼神一狠:“进忠公公可是御前的人,别让我再亲自请您,您脸上可不大好看!”
进忠缓了缓神,咬牙站起来,重新站好,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滚落,蜇得他眼睛生疼,他狠狠眨了眨眼,眯眼盯着台阶计算时间。
又是两刻钟过去,他晃了几下,腿一软往斜侧方摔去。
他护住脸,身体从台阶上滚了几下,已经试探好了力道和角度。
身体砸在青石板的声音十分沉闷,但进忠趴在地上缓了缓,就自己站起来,踉跄着往台阶上走。
三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进忠公公不愧是在御前伺候的人,我都准备让人帮进忠公公一把了呢!”
进忠抬眼瞥了他一眼。
那样黑黢黢的眼神,衬得他一双本就邪气的狐狸眼,越发诡谲阴翳,让人心头发寒。
三宝的笑容一滞,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您站得不对,应该再往前站站!”
进忠眯眼,随着他的力道,半个脚掌都已经踩空了:“三宝公公,这是想让我直接摔死?”
三宝假笑:“怎么会呢?都是为了主子办事,进忠公公见谅。”
进忠眯眼。
三宝直勾勾盯着他:“您可千万别就这么昏迷了啊,我可是准备了极粗长的针,就等您昏迷了,就好好伺候伺候您!”
进忠冷淡地点点头,忽然讽笑一声:“放心,小爷虽然没有你那样替主子证明清白的福气,但这身体却比你好些,耐造得紧。”
三宝一下子就黑了脸:“别废话了!请吧!”
他原本还能按下的推他一把的心思,在这句讥讽之后,再也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