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安静了一瞬,然后很快传来了耻笑声。先是小声的嗤笑,然后笑声大了起来,夹杂着“臭不要脸”、“恬不知耻”的大声辱骂,还有小石头砸到了她的身上。杜仲应该跟以往一样嘻嘻哈哈笑几声然后就走开的,但她摔下去是往前方看了一眼,就那一眼,身后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世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她的视线里往后退,除了孙遇……
他有一双如墨般冷清的眼睛,睫毛有点长,在杜仲抬眼的瞬间也看了过来,就好似天边传来了仙乐,明明只是一个眼神,杜仲好像看到了“天意”两个字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头上,让她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那一瞬间说长好似过了一生,说短也不过是一瞬。她看到孙遇也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皱起的眉,微启红唇——
“哪来的乞丐婆子,还不赶紧把她拉开!絮儿,你别怕,有我在这里呢!”
那一瞬间,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好似有着千钧的重量,生生地把她从遥远的灿烂的天边狠狠地摔回了地面,还是四脚朝天的那种,所有的里子、面子,都大咧咧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背后砸过来的石头好像变大了,有点疼。
但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也顺着孙遇的眼神转向了张家女眷。然后,她看到了娇媚欲滴的柳飘飘,身姿柔弱,一脸害怕地窝向张庆天的怀里,娇声说道:“哎呀吓死我了,老爷你快点叫人把她弄走吧!我现在最怕看到乞丐了!”
……不是没看到她,也不是不认得她,而是看到了一脸嫌弃,然后还叫人把她弄走。
她还看到孙遇侧身站在百灵鸟儿一般的花枝招展的张絮儿身前,揽着她的肩头,不让她看这边。
……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看都不能看?!
还有那位跟她有点像的小少年,跟在大人们的身边,一脸嫌弃。
哦,她现在是个乞丐。可就算她是乞丐,她也是那个女人生的乞丐!那一刻她突然心痛得无以复加。她本也应该跟张絮儿一般,锦衣玉食,众人环绕,还有一个如斯的未婚夫……“嘶——”好痛,杜仲终于被头上的一块石头砸回了神,侧身一看,身边零零散散已经好多重物了——看来她真的是很讨人厌啊。
正在感叹,突然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带着劲道直接飞向了她的脑袋。她下意识一个低头,那石头擦着发带呼啸而过,原本就乱的头发瞬间成了鸡窝。这下,她的乞丐身份更加名副其实了。
她努力地蜷缩着身子,不让那些石头砸到要害,然后好似来了两个人,粗鲁地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场外走。她装害怕地配合他们拖,等稍稍远离了谩骂的人群,趁那两人不注意,她掏出扇子一扬,迷晕了他们,拔足就跑了。
再然后——就没有了然后。那次她逃出来后破天荒地大病了一场,窝在一个破庙宇里疗了一阵子伤,又流浪了一阵,最后想开了,就回了柳溪镇,找男人去了。
“真是奇了怪了,中午听那些人说,孙遇还没娶张家的小姐呢,”黄柏顺便又感叹了一句,“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他也没那么英俊潇洒了呢,嗯,可能还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缘故,一定是的。”
他心里为当年的师姐不值,不过看赛龙舟,就遭了他的池鱼之殃,可见这个人就是个祸水,男祸水。
杜仲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嗯,就是这个理儿。等忙完了这里的事儿,我们就去湖州,我带你划船去,咱们也弄个龙舟来划划!”
“真的?太好了!师——杜兄,君子一言,四十匹马难追!”
“好,一言为定。”
杜仲仔细想了想,这江湖真没什么可留恋的,等这里的事儿完了,带黄柏去几个好玩的地方看看,然后还是早点回阴河村去。到时候洗干净了脸,还愁找不到男人?找个男人,生几个娃,每天种种田,无思无想的,日子不知道多逍遥。
实在不行就等小黄长大一点把他给收了,男人嘛,老一点年轻一点有什么关系。
“小黄,我想回阴河村了。”
“我也是。——说了别叫我小黄!”
“好吧,阿黄。”
“你能不能不欺负我?!”
“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啧啧,你还说喜欢我,要娶我的,怎么,就这么几句话你就受不了?”
黄柏一听不对,马上反应过来,眼睛都亮了!他往杜仲身边又蹭了蹭,满眼期望地道:“真的?你不是又在调侃我吧——杜仲,你改变主意了?”
杜仲盯着那双依然纯真的眸子,笑着道:“哦,等你这次历练完了平安回到柳溪镇,我就考虑考虑。”
黄柏“哈哈”大笑了几声,眉飞色舞的,大长胳膊一伸,把杜仲抱了个严严实实。
“杜仲!你终于开窍了!哈哈,我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啊——”
他还想能不能趁机揩点油说点情话呢,不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杜仲一脸嫌弃地推开他,无奈地指了指门口道:“去吧,去开门。我们出来够久了,他们该找过来了。”
哎,还是有点下不了手,小黄真的太熟悉太幼稚了。
“他们?谁啊?”
“去开门,开了门就知道了。”
来人是刘府的家丁,说是刘府来了客人,刘老爷有请。
出了酒楼,黄柏想了又想,还是对杜仲吩咐道:“一会儿你见了那个什么遇公子,可不能再对着他发花痴啊——你要记住,你是要回柳溪镇嫁给我的,是我的未婚妻!”
杜仲又气又好笑,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未婚妻了?这人脑子该转的时候不转,不该转的时候反而转得比谁都快!
“胡说八道,我可没答应你。走吧,废什么话!”
进了刘府,管家在大门外接着,说刘老爷正在前厅接待贵客,请杜大侠黄大侠一起过去,以商量大事。
顺带的,管家还问他们俩要不要回院子换身衣裳,他们的院子正好就在旁边,很是方便。
刘家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擅自给他们换了院子。
杜仲无所谓,反正行李里就几件破衣裳。她没有随身武器,药包都是随身带着,随他们怎么搬。她猜刘老爷会瞒下刘小姐被害的消息,也会顺带地瞒下她是个女的而且他们还在刘小姐的院子里睡了一宿的事情。
杜仲朝那管家点了点头,也给一脸怔愣的黄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管家见此才松了紧绷的脸,笑着把这两个虽然不中用但还算识趣的“大侠”引到了前厅。
前厅里端坐着刘老爷、孙遇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那孙遇虽然是坐着,一身风尘仆仆,但还是让感觉如沐春风,气度不凡。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得天独厚,如果以貌取人他们总能气死一帮人。
不过这会儿杜仲见了他除了感叹一声他比大牛长得好看多了,也没别的啥想头。以前的那些琦思旖念,早就在那破寺庙里随着那场病消散得差不多了,现在又经过了这一年的时光洗礼,最后的一点杂念也被阴河水冲得连影子都没了。
见了杜仲俩人来了,刘老爷赶紧起身,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就把他们引见给在座的三位。
“这两位是我一位世交的两个徒弟,这位是杜大侠,这位是黄大侠——他们听说通州城出了盗贼案,特意赶过来帮忙的。两位都是古道热肠,英雄少年!我的那位世交已经归隐多年,恕不能报知名号了——”
孙遇三人都起身,抱拳问好:“黄大侠好,杜大侠好!”
叫“仲”的当然是老二了,而且黄大侠个头也高大些。
刘老爷又介绍那三位给杜仲二人:“这是孙遇孙公子,来自汉江府孙家!这位是汉江府正气堂的副堂主冯要,这位是我们通州正气堂的堂主,刘德福。 ”
“孙公子好,冯堂主、刘堂主好!”杜仲也领着黄柏问好。
刘老爷赶紧接过话道:“今天他们来呢,也是为了最近发生的几起盗贼案子。正气堂本着除奸惩恶的教规,不辞千里,派了张堂主来,还委托了孙公子来,真是我们通州百姓的福音啊!”
“不敢不敢——”
“哪里哪里——”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说起来还是我们打扰贵府了。我们这次过来也就是拜见一下刘世伯,也想跟刘世伯请教一下,不知刘世伯这有没有关于这通州盗贼贼的一些消息。说起来,还要向杜大侠两位请教!”
啧啧,不愧是遇公子,说话周全!不过这帽子太高了,他们可戴不了。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好听话谁不会说呀,他们师姐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刘老爷见状,也谦虚了一番,然后就用眼神示意杜仲来说这两天的发现。
杜仲心知肚明,奈何她只想完成陪伴的任务,一点都不想废脑筋破案,于是依旧装傻:“晚辈不才,只会点皮毛功夫,刘世伯请我们来无非是凑个人数,给护卫大哥们壮壮胆。我们来了两天也没发现什么头绪,刘府里安全得很。虽然刘府不用担心,但杜某认为,通州城要防盗贼,为今之计,只有晚上多多加强巡逻,让那盗贼无机可乘才是。不过这些就要麻烦两位堂主和孙公子了!”
刘老爷抚了抚胡须,心想这二人果然是个草包,还好他还请了正气堂的人来。
黄柏愣愣地看着他家师姐,心想这人刚才在茶楼说的一套一套的,怎么这会儿啥都不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