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辞行
作者:秦孟和   陵州故最新章节     
    回到蒹葭院,还没进屋门,郑宝松就向郑宝珍讨要丫头。
    知道弟弟是个什么德行,郑宝珍只说回到廊州再说。
    然后郑宝珍又回过头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就算是装,在人前也要扮个孝子。听到了吗?”
    郑宝松撇了撇嘴,不想回话。郑宝珍又问了一声,他才有些烦躁地“嗯”了一声。
    见他应下,郑宝珍就回了自己屋里,坐在窗边,还在想方才老夫人的话。
    姨母向来怜惜她,她是知道的。浪荡的父亲,混不吝的弟弟,泥一样的母亲,都叫她厌烦,但正是因为他们,姨母更加怜惜她。
    姨母最喜欢的,是她生在这样的家里,却仍是端正大方的样子,这在姨母看来是极难得的。所以她也总在姨母面前维持进退得宜,不卑不亢的样子。
    可今日郑宝松说那话时,姨母却突然把话转到她身上。
    这般像是在点她一样,叫郑宝珍十分不安。
    若姨母起疑心,该怎么办呢……
    待用晚饭的时候,见老夫人又是一副慈爱的模样,没有厌弃自己,郑宝珍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后众人坐在一处说话。
    得知吴姨妈明日就要回廊州,卫时羡先是不舍,又体谅吴姨妈不得不回去,再交代说自己已经请了几位大夫,请吴姨妈明日一同带回去。
    吴姨妈一一应下。
    卫时羡又说明日有事脱不出身,就不去送了。吴姨妈受他一番叮嘱,本就受宠若惊,忙摆手说不必麻烦。
    卫时羡忽而又对杨若禾说:“钦天监说明日暑气逼人,比六月更甚。请嫂子为姨母打点好,叫杨儿一路送马车到岸口,我也派些人一路护卫。”
    这是只叫卫青杨去送的意思了,杨若禾点点头。
    若别的时候,郑宝珍也会觉得,卫时羡这样做已经够给吴姨妈面子了。可她心里正惴惴不安,又想到此行一无所获,就决定得做些什么。
    她看了一眼郑宝松,是姐弟俩才明白的眼神,而后低着头对卫时羡说:“说来叫表哥笑话。宝松读书上总定不下心神,叫先生责骂。但他从小听表哥的事情长大,十分仰慕表哥,小小年纪也恨不得跟在表哥左右,天天嚷着要学表哥建功立业。”
    说着抬头欲语还休地看了眼卫时羡,也不知这仰慕和跟在左右说的是谁,然后又红着脸接着说:“今日我厚着脸皮替他说一说,若以后表哥方便,带他历练一番,圆了他的心愿,他今后也能安心读书了。”
    郑宝松虽然混不吝,但身为卫时羡的表弟,在郑家也叫人都让着。他从小听多了表哥的故事,也以为自己能做到,就总在郑家堂兄弟面前,夸耀自己以后要跟着卫时羡如何如何。
    这下听到姐姐竟是在帮自己,也没顾上和她吵嘴,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卫时羡。
    虽然郑宝松看起来像是扶不起来的,但毕竟是亲戚,头一回开口,卫时羡不好拒绝,就对吴姨妈说:“等姨夫身子大好了,叫宝松再来侯府。我带着他看一看,姨母也不用担心他的学业。到时候我请个先生,每日督促他读书。”
    听见卫时羡愿意带自己的儿子,吴姨妈大喜,脸色十分红润,连连向卫时羡道谢。郑宝松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见此,卫青柳用帕子捂着嘴巴,偷偷撇了撇嘴。
    到了第二天早上,卫时羡早早就去上值了。周管家跟着杨若禾帮吴姨妈收拾行李。
    也没什么东西。郑宝珍自己提出要走,自然早早地把戏做全,东西都收拾好了。
    箱笼搬上马车,吴姨妈带着儿女又和老夫人一番道别。
    老夫人拉着自己妹妹的手,想着如今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自己这妹妹脾性又软,在自己这里舒坦两天,回到郑家之后又不知道如何。
    心里悲伤,连前两天对郑宝珍的疏离都忘了,仔细叮嘱郑宝珍招呼好吴姨妈,又叮嘱郑宝松一番。
    杨若禾也跟着露出十分不舍的样子。
    见姨母看重自己一家,郑宝松心里很得意,又劝慰老夫人,说等到郑二爷养好腿,他就又来了,叫老夫人不必难过。
    甚至他还想交代卫青柳一番。想着有段时间见不到卫青柳了,十分可惜,抬手想去摸摸卫青柳的发钗,吓得卫青柳就要当场发怒。叫杨若禾不着痕迹拉了一下,刚好避开。
    老夫人眼神都看了过来。
    郑宝松讪讪收回手,摆出长辈的样子,对卫青柳说:“上回表叔送你那个只算一般,等我下次来,再给你带些好玩意。”
    当着众人的面,卫青柳不能发怒,脸上的笑有些僵,杨若禾为女儿打圆场,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呢,哪用叫你破费。不必劳神这些,回去好好照顾好姨夫姨母,等你再来了,和杨儿一道学武。”
    说着手推了下卫青杨。
    卫青杨就跟着点点头,走上前仰着头对郑宝松说:“表叔,我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学了五年了。你可不要小瞧我,到时候不能让我啊。”
    这话叫老夫人又笑了,擦了擦方才眼角沁出的泪花,道:“你表叔大你许多,你就算练了五年,也赶不上年岁上的优势。”
    郑宝松心里也没把卫青杨当回事,虽然心里还想和卫青柳说两句,但见话都转到这里了,他只好跟着说:“你放心,到时候我不故意让你,咱们一块儿好好学。”
    郑宝珍忙跟着说了两句场面话:“两个孩子跟着一块儿说大人话,还真以为自己长大了不成?”
    叫老夫人又笑起来,忘了方才郑宝松好像抬了抬手的事情。
    又说了几句话,见日头要起来了,老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叫吴姨妈在热起来前赶到码头。
    卫青杨带着周管家,骑着马将吴姨妈一行人送到城外。
    见外头太阳烈,吴姨妈不住地叫卫青杨和她一块儿坐车,卫青杨先前还客气地说没事。吴姨妈说多了,卫青杨笑得也累了,就拍了拍马走到前面。
    吴姨妈又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对郑宝珍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郑宝珍今日要看着丫头收拾东西,起的十分早,这时候有些疲惫,也懒得应付吴姨妈,闭着眼睛靠在迎枕上,道:“你知道就好,少啰嗦一些。”
    吴姨妈委屈地说:“我怕他热着……”
    还没说完,叫郑宝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吴姨妈缩着脖子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这边郑宝松嫌热,也想坐在马车里,但见卫青杨小小年纪就骑着马,他也只好咬着牙跟着。
    好不容易到了城外长亭,他们和卫青杨辞别,又走了一段,看不到卫青杨后,郑宝松才呲着嘴进了马车。他的马车里早就坐着一个年轻的丫头,是他昨天就嘱咐好的。两人你侬我侬,一直闹到码头。
    到了码头,周管家早就租了一条船,吩咐船家照顾好吴姨妈一行人,又看着人抬行礼。吴姨妈和郑宝珍谢过周管家,已经在船厢中坐好,郑宝松这才衣衫松垮地从马车上下来。
    在周管家旁边站好,郑宝松看着侯府的下人们抬东西,自觉自己是侯府的贵客,也是周管家的主子,就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周管家稍欠了欠身,道:“回表少爷,已经嘱咐好船家。侯爷派的护卫随您一路到廊州,大夫也都已经上船,姨太太和表小姐也都上去了,只等行礼放好就能发船了。”
    郑宝松点点头,半搂着方才那个丫头,两人一块儿上了船。
    见他这样子,周管家脸上一直是恭敬的神色,直到事情都安排好,又看着发船。回去的时候上了马车,他才呸了一声,又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这边吴姨妈一走,府里上下都轻松许多。
    老夫人累了,又回去歇着了。
    卫青柳回到房里,气鼓鼓地坐在八仙桌旁。杨若禾走进来,叫人都退下,才走到女儿身边,摸着女儿的肩膀,道:“莫气了,人都走了。”
    卫青柳扭过来,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气愤,道:“我顾着亲戚情分,当着人不和他生气,可他又算什么?就这样一个东西,还有脸叫三叔带着他。带他干嘛?叫人笑话吗?也真是好大的脸。”
    说着又扭过头,声音闷闷的,说:“祖母也不说他。”
    “在你祖母眼里,他也只是个孩子,你祖母又不爱把人往坏了想。不能怪你祖母。”杨若禾又劝慰自己的女儿。
    这道理卫青柳也明白,但是那种黏腻的眼神叫她恶心。这种事情又不能和人说,叫她更是难受。
    她心里难过,背过身,不愿意说话。
    杨若禾又劝道:“女儿家遇到这种事情,又不能和人说,以后他再来,你尽量避着就行。”
    可卫青柳已经避着了,从头一回见了郑宝松,觉得有些厌烦,之后就避着了。没想到他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办。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杨若禾心里也很难过,又说:“咱们家里清净,来往的都是家风正的,你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可等你大些了,到外面走动,难免会碰到德行差的,你总不能个个都放在心上。只当做蝇虫就是,他们不敢真对你如何。”
    听了这话,卫青柳猛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母亲,道:“那我就这么忍下吗?”
    看着女儿的眼睛,杨若禾怎么都说不出“是”。从前她做姑娘的时候,杨家势弱,她自己底气不足。后来嫁了人才有了支撑,但没几年时间,丈夫又去世了。即便她是靖宁侯府大夫人,也觉得自己又失了底气,所以才一直忍着杨家。
    她自己也知道,一味忍让会失了侯府的面子,也会叫儿女难堪,所以尽量装作硬气。
    可碰到这种叫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又回到做姑娘时的想法。但看到女儿的眼睛,她又说不出话来。
    抿了抿嘴巴,杨若禾有些犹豫,想了想老夫人,她心道侯府的大小姐不能学成自己这样子,就道:“你……去找萧姑娘说说吧,前阵子你表叔也去过厨房,萧姑娘应当能与你说些话。”
    听到郑宝松还烦过萧湘,卫青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忘了方才的愤怒和委屈,登时站起身,对杨若禾道:“我去找萧姐姐。”
    说着就跑出去了。
    见女儿这个样子,杨若禾又难过自己没有办法教她,又叫女儿这咋咋呼呼的样子逗笑,叹了口气,就回自己房里了。
    卫青柳到厨房的时候,萧湘正在做午饭。
    看到萧湘忙碌的样子,卫青柳在门口就站住了,没进去打扰。但自己心里又烦闷,看着萧湘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有一个打杂的小子看到了,告诉了旁边的翠娥,翠娥忙拍了拍萧湘。
    萧湘回过头,看到卫青柳蔫耷的样子,放下刀,擦了擦手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本就年纪小,又是宠大的女孩,在侯府最难的那几年,也都是先紧着她和卫青杨。即便有些懂事,里子也还是个孩子。
    头次遇到这种事情,听到人询问,卫青柳就红了眼睛看着萧湘。
    萧湘摸了摸她的头,说:“这里热,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马上来。”卫青柳听话的点点头,带着丫头站在外边。
    萧湘今天做的是从前做过的菜,也已经把备菜都做好了。就叮嘱孙娇注意些什么,先把两道简单的做了,孙娇有些紧张,认真记下,又复述一遍。
    见她说的都对,萧湘点点头,就出去了。
    带着卫青柳到自己的房里。
    这时候天还热着,萧湘屋子向阳,整天叫太阳晒的厉害,白天里就用深色的帘子遮住光,太阳下山了再开门窗通风。
    带卫青柳进来后,觉得屋子里比外面凉快许多。萧湘把帘子束起,屋里一下气明亮起来。
    叫卫青柳在八仙桌边坐下,她去取水泡茶。
    卫青柳头一次来萧湘屋里,也是头一次到下人房,好奇地观察一圈。
    周管家给萧湘安排的屋子大一些,除了炕床和衣柜,还摆了一张八仙桌并四把凳子。
    炕床上收起了两副铺盖,只铺了细竹条编的席子,上面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着针线筐和一本书。
    上面摆的被褥也叫卫青柳觉得稀奇,褥子上不见针线,像是套着一层布。枕头是扁扁的,也套着一层布,一面是麻布,一面是细竹条。
    炕床旁边像是个低矮的博古架,里面摆着鞋子,上面放着几本书。
    衣柜不大,顶上放了盆四季桂花,应该是被剪过,上面只有几朵小花,屋里是一股清淡的花香。
    衣柜旁还叠着两个箱笼,下头那个是榆木的大箱子,上面那个是竹编的小箱。
    窗边摆了几个花盆,里面种的东西卫青柳都不认识,丫头说种的是菜。叫卫青柳十分惊奇。
    卫青柳进来前看到这样小的屋子,还想着萧湘在侯府受苦了。进来后发现,里面干净整洁,从花到菜到书,估计萧湘在这里住的怡然自得。
    萧湘兑了温水,冲了蜜茶进来,给卫青柳和丫头倒了,才在桌边坐下。
    见卫青柳喝了口水,萧湘才又问:“怎么了这是?”
    卫青柳手指摩着茶杯,低着头,不知道这种丢人的事情该怎么说。
    不知道萧湘会不会笑话,他们家亲戚没个人样,连小一辈的侄女都敢调戏。又或者是和她母亲想的一样,笑她小孩子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又或者劝她忍下。
    萧湘不着急,也喝着蜜水,等卫青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