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禾听从老夫人的话，在她旁边坐下。
    老夫人温和的眼睛，在杨若禾并不算十分鲜嫩但仍很年轻的脸上细细看过。杨若禾生的很好，不然当初自己大儿也不会一眼相中不可自拔。三十的年纪，即便多年担忧惶恐，又操劳侯府内务，她看着仍旧年轻，没有细纹，还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看着杨若禾局促不安的样子，老夫人心里叹口气，这样漂亮的花朵，该开的更盛艳些。
    “你嫁来十多年了，所行从无差错，内务也一向有条有理没有差池。教养的柳儿活泼端庄，杨儿敦厚有担当。我总与人说，娶到你，是侯府之幸。可是孩子，当初的事情全然不怪你，你为何要这样惩罚自己？将自己关在侯府，避世不出避人不见？你后头几十年都要这般过下去吗？”老夫人打定主意将自己心头的话说出，不绕一点弯子。
    听了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还是从老夫人口中说出，杨若禾又流下泪来，心里还是愧疚不已，当初因她一时之错，给侯府找来不少指点和笑话，可老夫人又说不怪她，怎能不怪她呢？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讷讷不成言：“我……我……”
    老夫人拍了拍杨若禾的手，叹口气说：“在我心里，你也是我的女儿，我只盼着你和茴丫头，和柳儿那般，活他个开心自在。卫家百年，流了太多的血了，这些东西早就看开了，从没人怪你，你也从没有对不住卫家的。倒是孩子，你现在这般，如何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不论是娴静也好，活泼也好，我们都只想你活的自在，可你现在自在吗？”
    见杨若禾一双泪眼，嘴唇颤抖，老夫人又道：“一家人哪里说旁的，什么怪不怪，错不错，家里人都只盼你好，你可明白？”
    这样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话，杨若禾终于明白，她把脸贴上老夫人的胳膊，大哭道：“母亲，儿明白了，儿明白了。”
    真正的家人，是不会去论什么错没错的，只会帮着她过好。这是她在杨家长大没学过的，也是嫁到侯府十多年没学会的。她曾给侯府招过祸，便一直战战兢兢，怕再因自己给侯府惹来笑话。可老夫人这样的心胸，真正拿她当女儿，从没怪过她，反而要她像侯府姑娘那样有侯府做依仗而肆意生活……这才是家人啊……
    杨若禾趴在老夫人肩膀上哭了许久，似要将这十年来的如履薄冰都哭出去，老夫人轻轻拍她的背陪了她许久。
    到杨若禾终于平静了心情止住眼泪，才发觉老夫人午后也没休息，又陪她许久，忙道：“儿媳都明白了，以后不再这样糊涂下去，您快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见她像是真的开窍，点点头，又叮嘱两句，而后回了南山院。
    两人这番话旁人都不知，杨若禾悄然的改变旁人也一时没有发觉。
    转眼到了九月九这天，老夫人有心想邀姜家和吴姨妈，聚在一起热闹一回，但顾及过了重阳就是恩科了，怕扰了吴学舟读书，就只自家人到庄子上爬爬山，原本要邀萧湘，但萧湘要和孙家人一道过重阳，便没应邀。
    重阳这天，卫时羡也休沐，带着一家人往庄子上去。
    还是先前去过的那个庄子，重阳自然要登高，一行人慢慢往后山上去。卫家人不多，自然不喧闹，老夫人便喊上吴学舟一道观景散心。
    卫青柳年纪又大了一些，又有吴学舟在，她自然不像去年那般淘气，乖乖的跟着母亲陪老夫人走着。
    卫时羡与吴学舟走在一处，时不时拿些能说的时事同吴学舟谈论。吴学舟知道这是在考核也是在点拨他，但也不卑不亢，思索后从容作答。卫青杨虽然年幼，也被卫时羡叫来跟在一旁，他虽然不大明白，也认真聆听，实在不懂的地方，就问些问题，卫时羡或吴学舟为他解答。
    老夫人看看面上不再有郁郁之气的儿媳，再看又长高了许多正是花一样娇艳的孙女，抬头看向自己意气风发的儿子，勤勉好学的孙儿，还有娘家才华横溢的侄孙，觉得十多年都没有过的宁静。
    老夫人抬头看向远处的青山，觉得今日实在是风光正好。
    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外祖母”，然后一个小影子朝着老夫人蹿过来。随行的下人连人都没看清楚，忙伸手去拦，生怕冲撞到老夫人。
    幸而这小影子还没撞到人，就被人拎了起来。
    原来是姜家在这边也有庄子，今日姜家人也来爬这座山，小姜长禹远远的看到了靖宁侯府的仪仗，太过兴奋，便冲了过来，幸好被跟过来姜长恭拦住。
    姜长恭又长高许多，少年老成，即便一只手抓着姜长禹一边给老夫人一行人行礼，也不见窘迫，大方从容，叫老夫人心里又赞一遍姜老夫人好教养。
    姜长恭向一圈人行了礼，姜家一行人才跟上。
    卫茴是个直性子，行过礼，先开口道：“这混小子，听到这边有些声音，我才刚说许是侯府也来了，这小子就蹿了出去，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真是个混球。”
    说着就一把拽着姜长禹揍了他两下。姜长禹还有些不服气，又被卫茴揍怕了，摸着屁股嘟着嘴巴不敢吱声。姜长庚当时也想跟上，却晚了两步被姜耘拦住，这下见弟弟挨揍，又忘了方才还羡慕弟弟跑的快，径直笑了出来。姜长禹虽不敢反抗母亲，却不怕和哥哥吵架，两人就这样又闹了起来，叫姜耘又是一番训斥才停下。
    姜老夫人摇头，对老夫人道：“瞧瞧我家这些皮猴，一个个的闹腾的很。我每次看见柳儿姐弟，都在想老姐姐你是怎么教出这么好的孩子的。”
    老夫人笑道：“我还道我家只柳儿杨儿两个，闹都闹不起来，羡慕长庚长禹活泼，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姜老夫人一笑，眼睛斜向卫时羡，揶揄道：“老姐姐不是好事将近了？”
    老夫人常邀萧湘做客，旁人不知，关系近的亲戚留意一些总是容易发觉的，即便不知道卫时羡的心思，也是能明白老夫人是看好萧湘的。
    老夫人摆摆手：“哪能指望这木头开窍哦。”毕竟萧湘还在孝中，老夫人没再多说，岔开话题：“既遇上了，咱们便一道吧？”老夫人本不想兴师动众，只自家爬个山出来散散，不想正碰到姜家人，便邀他们同行，姜老夫人自然应下。
    一行人一道往山上去。
    原本姜耘抱着年幼的姜长龄，但碰到卫家人，姜耘自然是要和卫时羡走到一处，就叫奶嬷嬷抱着姜长龄。
    卫青杨这时候再听他们说话就不合适了，自觉跟着姜长恭。姜长庚姜长禹两个皮猴一会儿往前头跑，一会儿蹲在路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跟在他俩身后的小厮都累得喘气。
    四岁的姜长龄还是和雪团子一般，穿着一身粉裙子，梳着两个小揪揪，圆溜溜的葡萄眼好奇的看着四周。卫青柳实在是喜欢，走过去从奶嬷嬷手里接过，要抱一会儿小雪团子。
    姜长龄也十分喜欢卫青杨，奶声奶气的喊：“表姐。”卫青柳便兴冲冲地给姜长龄指路边的花草来认。走了两步，卫青柳便没力气了，要递给奶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姜长恭走了过来，道：“给我吧。”卫青柳便顺势将姜长龄递给了他。
    姜长龄似乎极喜欢姜长恭，才被抱住，就大声喊了声：“哥哥！”然后搂着姜长恭的脖子亲了他一口。
    卫青柳惊讶，又有些吃味，故意捂着脸装哭道：“龄姐儿都没亲过表姐，表姐好难过呀。”
    姜长龄有些不知所措，姜长恭笑道：“龄姐儿快亲亲表姐，表姐就不难过了。”
    姜长龄忙弯着身子把卫青柳的手扒拉开，亲了她一下，又认真的看着卫青柳，生怕她还哭。
    这模样实在可爱，惹得卫青柳笑了出来，姜长龄这才知道表姐是在逗自己，也跟着咯咯地笑了。
    听到这动静，老夫人也回过头看了看，道：“龄姐儿倒是挺喜欢长恭。”
    姜老夫人道：“是，长恭友爱，弟弟妹妹们都喜欢他。”
    老夫人拍拍姜老夫人的手，说：“是你教的好。”
    姜老夫人笑道：“我才带他几年，都是茴姐儿教的。”
    老夫人故意脸一虎，道：“你可别唬我，就茴姐儿那泼辣性子，能教出这么好的脾气？我可不信。”
    走在一旁的卫茴知道这是在打趣她，忙捂着脸对杨若禾道：“嫂嫂，你看看，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她现在都当着我婆母的面编排我了，我命苦呦。”
    杨若禾笑道：“你瞧瞧你那两个皮猴，再看看长恭，怎能怪人误会呢。”
    这话逗得老夫人和姜老夫人都大笑。
    卫茴惊讶道：“呀，嫂嫂如今也会笑话人了。”又忙装作委屈的样子，说：“唉，如今嫂嫂这么好的人也笑话我，我命好苦，人人都要来欺负我了。”
    老夫人笑着拍了下她，道：“还跟着这么多孩子呢，你可莫再唱戏了，仔细回头长庚长禹又跟你学。”
    众人又跟着笑。
    卫茴不再胡闹，见杨若禾不像从前那样沉闷，就拉着她闲聊，一会儿说东家婆媳又吵架，一会儿说银楼又出了新样式。
    姜老夫人看着稀奇，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两人一笑，又说起旁的。
    过了一会儿，姜老夫人担心龄姐儿，回头看了一眼，老夫人也跟着回头。见卫青柳走在一旁，手里拿着朵花在逗龄姐，姜长恭稳稳地抱着龄姐，安静地看着。老夫人见姜长恭虽比卫青柳小了两岁，但他个子长得高，又年少老成，走在一处看着倒像是他是哥哥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叹道：“长恭真是个好孩子。”
    “是茴姐儿好。”姜老夫人轻声道。
    姜长恭身世坎坷，不足一岁时他母亲就抛下他离开姜家改嫁，姜耘那时本就因卫老侯爷离世又被污蔑通敌而悲愤，自己又遭贬谪排挤，又被发妻抛弃，难免迁怒于姜长恭。直到后来娶了卫茴，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一开始姜长恭养在姜老夫人跟前，那时靖宁侯府困顿，姜家也不好过，姜老夫人也是避门不出，姜长恭小时候就被养的虽然比同龄人老成，但是有些怕人。后来卫茴嫁到姜家，姜老夫人以示对她的看重，自然将姜长恭交给卫茴教养。
    没想到卫茴虽然是个泼辣的性子，但耐下心来仔细教姜长恭，竟将姜长恭教的大方得体，成了现在这样从容不迫的沉稳性子，而后姜耘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这个大儿子也是个可教之才，这才愿意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