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茶”出来后，孟思容一直跟着凌冉，看着她走走停停，听着她唉声叹气。
    在学校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一路走过，除了冷风吹开落叶的声音，凌冉再也听不到其他。
    此时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昏昏沉沉，似乎风再大一些，她就能跌倒。
    眼前的一切也是模糊的，昏黄暗淡的灯光，根本照不亮前方的路。
    一路跌跌撞撞到公寓楼时，她终于在二楼的拐角处跌坐在台阶上。
    “凌冉！”
    孟思容见那道落寞的身影倒下，立马冲过去扶稳她，却在看到她的脸时，愣住了。
    “你，你怎么哭了？”
    眼前的凌冉，妆已经花了，脸颊上是依稀可见的泪痕。
    而那双眼睛微红，有些呆滞，她抬头看着孟思容，艰难的从沙哑的嗓子里发出声来。
    “孟思容，我真的错了，当初，真的不该有一颗热心肠，去把利心救起。操场上那么多人，她晕倒了，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为什么我要那么蠢，非要去做那好事呢？”
    就是那一次伸手救了她，然后被同桌开了一个玩笑，凌冉就陷入一个无奈的感情里。
    她很无奈，同性恋的概率多小啊，她长那么大，就在现实中遇到过两对。
    苏清颜和孟思容，刘郴和李涵。
    她也能理解，可是，从来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遇到。
    而且，对方都这样追求了，她的拒绝，太残忍，残忍到她自己也被狠狠的伤害。
    看着凌冉痛苦的样子，孟思容心疼的坐到她身边，抱住她，摸着她的头安慰着。
    “你没错，救人是好事，说明你很善良，你不要觉得后悔。还有，凌冉，尽管善良的代价最后让你陷入了一个纠结的感情里，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是你要相信，利心那样的人，很少很少，可能你一辈子只会遇到一个。所以，不要为自己曾经的善意感到后悔。”
    凌冉没有错，她救了人，是善意的初心。
    而利心也没错，她喜欢上一个人，仅此而已。
    孟思容的安慰，让凌冉更加痛苦，靠在她的肩窝里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么，我一生只会遇到一个利心，是不是今后，再也遇不到比她更喜欢我的人？”
    偏爱凌冉的利心，只有一个，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她想到这个，顿时觉得心塞，说不上的感觉。
    听到这话，孟思容一惊，她瞪大眼睛，看着凌冉，低声问道“凌冉……，你对她，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她拒绝了利心，非常绝情，可现在说的这话，似乎也有别的含义，孟思容有些不安。
    “……”
    凌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眉毛都拧在一起，离开孟思容的肩，将头埋在她怀里，彻底崩溃了，抽泣到说话都断断续续。
    “孟……孟思容，我感觉，有一点点难受，从来没有，没有这么难受过。”
    曾经被前男友背叛，凌冉气愤，恼怒，骂人，也没有哭过。
    可现在，她拒绝了利心，却感觉整个世界都乱了，那颗跳动的心像是有了蚂蚁进来，难以忍受。
    这哭声让孟思容费解，凌冉对利心，该是喜欢的，否则，她不会那么难过。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凌冉要拒绝利心？明明她也是可以接受的啊。
    孟思容抚着凌冉不停颤抖的背，看着这昏暗的楼道，叹了口气。
    “既然你也不是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狠心拒绝？你知不知道，利心，她该有多难过？”
    “……”凌冉没有回答她，只是哭的更厉害。
    她知道利心有多痛苦，可她能怎么办？她不是孟思容他们，有着开明的家庭，有着无畏的精神。
    凌冉的家庭，无论是母亲那一方，还是父亲那一方，都是传统的家庭教育。
    当她曾经在家里无意提到孟思容和苏清颜的事时，她的父亲，一个刻板严肃的人。
    他非常严厉的说道，凌冉，我们家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如果你做出那种丢人的事，我们是不会认你这个女儿的。
    所以，她就是错了，错在认识了利心，还被她搅和得自己心智混乱，差点误入感情的歧途。
    在孟思容怀里哭了很久，凌冉后来整个人都虚脱了，她闭着眼睛，嘴唇都咬出了血。
    那种铁锈味的液体进入口腔，拌着唾液滑入苦涩的喉咙，使得她一阵恶心。
    可是，凌冉没有力气起来，她已经无力到四肢酸软，只能微微抬头，哽咽的说道“孟思容，可不可以，把我带回宿舍？”
    “好。”孟思容心疼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起身将她抱起。
    凌冉的个子高，但体重还行，是她能承受的范围。
    第二个，这是孟思容抱过的第二个女生，第一次是被痛经折磨得站不起来的苏清颜，看来她孟思容真的是救世主。
    回了宿舍后，孟思容卯足力气帮凌冉洗漱完，紧接着将她扶上床，替她盖好被子，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最后，孟思容在确保凌冉情绪平稳下来后，温柔的摸着她额头，道“凌冉，停止哭泣，你好好的睡上一觉，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就当它是一场噩梦。利心是误入这梦境的小恶魔，企图祸害你，不过她最终被你的理智小天使给打出去了，虽然理智小天使受了伤，不过它拯救了你的整个世界。”
    凌冉依旧闭着眼睛，她不敢睁开，怕看到光后，再次崩溃，只能点点头。
    “好，不哭泣，不想任何事，好好睡觉，忘记这个梦”
    然后，凌冉转过身，伸手摸了一下枕边，将利心送的玩偶扔到脚底，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利心，爱你不难，可是，对不起，我不能。
    大概凌晨一点时，外面没有什么吵闹声了，一些跨过年的人都回了各自的家，而“清茶”这里的黑暗依旧继续。
    利心抱着头蹲在台子上已经快两小时了，苏木一直靠在桌子那儿看着她。
    而两个人，是零交流。
    她的哭泣，是无声无息的，她的痛苦，也是要在黑暗中进行的。
    苏木看着她落败的样子，又抬头看了一眼不停转动的秒针，终于忍不住开口。
    “利心，他们都回家了，你也该站起来了。”
    利心没有回答她，而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泪水已经干涸，破碎的心还在胸膛里，提供不了任何动力给她。
    而且，只要她动一下，都感觉全身酸痛，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凌冉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利心怕疼，却又不躲，任由这利刃伤害自己。
    这样安静到如同木头一样的利心，让苏木没辙，她离开桌子，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将她放在头上的双手用力掰开，道“怎么？失个恋，对你打击就那么大？比当初你把弟弟弄丢，给你带来的还要大吗？”
    她的话，总是尖酸刻薄，利心听到“弟弟”这两字，脸色难看，眼里带着恨意抬头瞪着她。
    “苏木，揭别人伤疤，是你的乐趣吗？”
    “嗯。”
    苏木点点头，而后她蹲下，看着满脸泪痕，却倔强着不再去难过的利心，语气欠揍。
    “那么，你告诉我，失去弟弟，和失去凌冉，哪个更让你心疼？”
    “这不一样？” 利心偏过头，强忍着痛苦，冷冷的回道。
    苏木见她不敢面对自己，伸手将她的脸捏住，转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一样，一个是你血脉相连的弟弟，还有一个是你盲目喜欢的女生，都是你给予过爱的人。”
    所以，失去了哪一个，都是很疼的吧。
    对于她的话，利心没法反驳，是的，两个都一样的，于她而言。
    如今，都失去了，她竟然也分不清哪一次更疼。
    利心看着苏木那双绿色的眼眸，淡淡一笑，将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拿下，轻轻的放到自己的胸口，轻声的说道“苏木，以后这里不会再疼了，因为，它碎了，再也没有谁的离开，值得我为他心疼。”
    在这黑夜里，她笑着，原本透亮的眼睛，此刻逐渐黯淡。
    哀痛环绕在她周围，她想要这样沉沦，甘愿接受那无尽的黑夜吞噬她。
    苏木摸着利心的胸口，依稀能感受到她那颗心在跳动，心死莫大于哀，可它还有温度，还能跳，怎么算是死了。
    “利心。”苏木看着她，竟然感觉自己的心有些刺痛，她微微皱眉，愣了一下。
    而后在利心的眼睛还剩最后一点光亮时，一咬牙，将她拎起，往桌子那里一按，死死的盯着她。
    “心死了？那么逗吗？你是什么非主流时代遗留下的产物呢？”
    只因为失去不爱她的人，就说没什么没有人再值得她心痛，苏木很鄙夷这种说法。
    她见过很多人，他们都说心死了，便觉得自己有理由浑浑噩噩，像个蠢货一样，成了这个世界的笑话。
    “你干什么？”
    利心被她按在冰冷的桌子上，骨头被硬硬的桌子硌得生疼，仿佛苏木再用点力气，她的骨头就碎了。
    “告诉你，什么才叫疼。”
    苏木用力的扣住利心的手，让她没有力气反抗，然后腾出一只手出来摸过桌子上的水果刀。
    在窗外穿进的那抹月光的照耀下，水果刀透着寒意，在利心的眼前晃着。
    “你想要做什么？”
    苏木看着她，嘴角上扬，眼底透着笑意，将刀放在利心露出的一截胳膊上，在那白皙的肌肤上重重的割了下去。
    直到利心皱眉才把刀拿开，看着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流到桌子上，才冷声道“疼吗？”
    “废话！你割的是我的皮肉，流的是血，能不疼吗？”利心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不停的往外渗，疼的她牙齿打颤。
    那种痛感直达大脑，仿佛是要缺氧一般。
    她恨恨的看着苏木，咬牙切齿“苏木，你这个疯子，我恨你。”
    这就是肉体的痛，苏木能感觉到利心的身体在发抖，那黯淡下去的双眸中含着对自己的恨意。
    她还知道恨别人，那么，刚刚的话就是矫情发言。
    苏木扔掉水果刀，用力的按住那个伤口，让疼痛加重。
    “你疯了！苏木，你放开我。”
    利心被这疼痛吓得眼睛都瞪大，看着苏木的脸，眼底的恨意变成痛苦。
    看着利心越来越痛苦，苏木低下头，语气低沉。
    “现在，告诉我，这个疼比不比得过，被凌冉伤害后，那种可笑的心疼？”
    这下，利心要疯了，她看着自己的血越流越多，整条胳膊都快麻了，急得冲苏木吼着。
    “你个疯子，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赶紧放开我，放开我啊。”
    然而，苏木没有听她的话，而是表现得更狠，放在她伤口上的那只手又加重了力道，狠狠的问道“说，哪个更疼？”
    “……”
    利心已经没办法了，那个伤口越来越大，血也流了很多。
    她被疼哭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尽是无助，最后只能低声抽泣着。
    “刀割的伤口更疼，它更疼，求求你了，放过我。”
    “对，我给你割的这个伤口更疼，因为它会让血流光，最后让你死。而凌冉拒绝了你，不过是你一时难过导致的心疼，只是心理上的，时间会慢慢愈合它。所以，利心，你要记得，这个世上，除了死亡，那颗心是不会碎的，知道吗？”
    说完，苏木一只手将利心的伤口捂住，另一只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话，利心每一个字都认真听了下去，也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仔细的想着。
    对啊，这颗心纵使被伤的千疮百孔，可它仍旧坚强的跳动着，替自己提供活下去的动力。
    每秒，都在用力的跳动着，将新鲜温热的血液传送给身体的各个部位，为了自己的主人每天都能活蹦乱跳，它这是自己的功臣啊。
    所以，她利心，怎么能随意的说出，它碎了，它死了，它不会再疼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利心将泪水逼回去，吸了一下鼻子，用着沙哑的声音对苏木说道“嗯嗯好的好的，知道了，苏木，利心，她以后不会再那么自私，剩下来的五六十年，她不会辜负这颗坚强的心的。”
    她能明白了，苏木笑了一下，接着拿过桌子上的纸巾替利心捂住伤口，暂时止一下血。
    然后将她抱起，往二楼的方向走去，语气也变得温和。
    “我带你上楼，给你处理伤口，今晚，你就好好的在我床上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再哭了。”
    “好。”利心靠在她胸口，闭上眼睛，微微的点头回道。
    此刻的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想了，也无力再哭，没了弟弟，她活了下来，没了凌冉，依旧能活下去。
    利心，在这黑暗的道路上，始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吗？
    凌冉给你带来的那短暂的光，不过是你在艰难前行时，累倒在地睡了一觉，然后经历过的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她没了，你还是要继续向前走，黑暗，也没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