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诚恳的认罪态度从山庄里走过。
    走出宝亭范围，果不其然碰上了防贼盗机关，还有特制阵法。
    幸好不是和外层结界同类型的，都被他一一破解绕过。
    总算是走到了山庄真正的内部位置。
    和结界外的平平无奇不同。
    园林景绝，处处美观。
    上有古楼成群，下有奇树成荫。
    让陈路一时都忘了自己是去请罪的。
    怪就怪在，这一路走来，愣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好端端的一个豪宅，竟这般孤寂。
    待走过如春景色，到了房舍四周查看。
    不出意外的，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然屋内并没有灰尘，四处都有生活用品。
    翻动迹象很频繁。
    住宿者为数不少。
    怎么也不该有此空无。
    陈路觉得古怪，继续深入。
    等走到演武场的时候，突然被眼前展开的场面吓得险些崴脚。
    死人！
    都是死人！！
    本该只是切磋技艺的所在，被死尸填满。
    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的修士到处都是。
    要不断手断脚，要不身首异处。
    土地被血染红，爆破和剑气凌虐后的痕迹比比皆是。
    空气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惨烈到不忍直视。
    陈路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尚能受得了。
    走进死人堆里拧紧眉头巡视几眼，还是止不住地反胃。
    “什么情况？真被灭门了？”
    他对宋哲随口一说，不想竟一语成谶。
    这些人制式的衣服和风格显然是碧游山庄的人。
    是被仇家寻上门来吗？
    陈路检查了与其厮杀的修士尸首。
    身材健硕，可骨骼奇怪得很，是扭曲的。
    有些背部肿大，有些十指纤长，指甲锋利如刀。
    更有甚者，长得居然是狐狸脸，配上死不瞑目的眼神，几可为陈路带来连场噩梦。
    “这些修士……是练了什么兽化功法吗？还是被人改造了？居然长成这副德行……”
    他正走着，脚突然被人拉住。
    一声虚弱的呼唤传来。
    “救……”
    陈路低头看去，是碧游山庄的弟子。
    一个已经断手穿胸的青年。
    嘴角溢出血沫，拼着最后一口气，拽着陈路不放。
    陈路看他憋得满脸通红，双眼死死盯着他，像是要说话，又怕一开口自己就会死。
    那份执着，让陈路平静数秒后，单膝跪下，抽出几枚银针，在此人的几处穴道快速刺下。
    他憋住的气有了缓和，顺畅地大口呼吸。
    “哈啊……哈啊……”
    陈路淡淡道：
    “你马上就会死，不过死前，我给你争到了一点说话的时间，想说什么就说吧，先说好，我只是不小心穿到你们山庄里，什么都不知道。”
    青年喘息着，还是拼命抓住他的脚，艰难道：
    “救……救救代庄主，救救碧游山庄……”
    陈路面不改色道：
    “我只是意外闯入贵庄，对你们的仇怨一概不知，与我无关尚且不提，在下废人一个，难用法术，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青年潸然泪下，发白的嘴唇颤抖不止，却异常坚定。
    “道友因缘际会……必是天意使然，碧游山庄……遭逢大祸，咳咳……只因怀璧遭忌，云家堡暗下毒手，在下不敢求道友助拳退敌……只求……只求能暗中破开结界中枢……为我门人，寻到一条退路。”
    他硬撑着身子，口中鲜血喷涌，声音高了几分。
    “若有来世！刘轩宇定当牛做马，为道友永世为奴！！！！”
    一个人临死求生，这是本能。
    这人竟在垂危之际，仍心挂他人。
    一路走来，已是少见。
    当真是铁骨铮铮。
    陈路凝视片刻，得知结界中枢所在后，道：
    “我用不着你为奴为仆，我也知道你实在没选择，才会拜托我这种陌生人。”
    “照理说在下误闯宝亭，玷污遗物，有愧碧游山庄在先，理当略尽绵力。”
    “可我想知道，修仙界各自为是，刘兄危在旦夕，一门兴衰，真比得上自己的一条命吗？值得你这么肝脑涂地？”
    陈路看得到他的决心和意志。
    只是不知这个他誓死效忠的门派，配得上他如此舍生忘死吗？
    有多少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派，算计他人不说，还会算计自己人。
    这样的赤诚真心，不仅错付，还害人害己。
    刘轩宇已经走到最后，略带哽咽道：
    “代庄主……为碧游山庄擎天白玉柱……刘轩宇追随身侧，素来敬重仰慕……”
    “也唯刘某方知，他乃当世无愧之豪杰，受尽磨难，又领一门孤弱延续至今。”
    “其中之苦，无以言表……”
    “与之相比，刘轩宇之死……又算得了什么？”
    刘轩宇拧着脸庞，奋力乞求陈路，想去抓他的手，却已经快抬不起来。
    “刘某修为低劣，无力抗敌，若……道友应承，有朝一日……见到代庄主，烦请相告……”
    “弟子刘轩宇……领众弟子于演武台拒敌……有负代庄主所托！弟子！弟子……”
    他含泪忍痛，大哭喝道：
    “百死莫赎！！！”
    身下的血越散越广，刘轩宇油尽灯枯，即将殒命。
    然弥留之际，陈路奋力抓住他坠下的手。
    无比认真地说：
    “如果我见到他，我会说，刘轩宇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他把血泼在自己热爱的地方。”
    “你成功了，我会去战斗，不为碧游山庄，只为萍水相逢的一位生死兄弟。”
    “我发誓，会竭尽全力完成刘兄所托。”
    “但若未尽人事，只能请刘兄泉下海涵了。”
    刘轩宇原本光芒消散的眼眸突然生出亮色，看着面前平静的男人拼命点头，顶着的一口气终于卸下。
    马上两眼发黑，全身脱力。
    嘴角带着释然的笑，已经去了。
    陈路目睹满地的血，感慨这人能撑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只可惜，他们未能相识于江湖。
    否则，一定是可结交一生的挚友。
    陈路站起身，低头看着他，不发片语。
    最后写了一封信，没留署名，留在刘轩宇的手中。
    他终于明白结界内发生了什么。
    在写信的同时，留下笔记。
    “黑市，幽鬼街。”
    “为了夺取生的可能，我和师姐红绫来到这里。”
    “试过一夫当关的振奋。”
    “也结识了无臂人宋哲。”
    “一个个性认真实在的彪形大汉。”
    “一个外冷内热，与碧游山庄有积怨的男人，是何仇怨暂且不知。”
    “出于好奇，我意外透过结界钻进了碧游山庄，却目睹了名为云家堡的组织入侵此地的惨烈战况。”
    “是否是因为争夺盟主暂时待定。”
    “云家堡控制了结界中枢，将原本作为护庄底牌的结界，变成封闭山庄的牢笼。”
    “碧游山庄弟子刘轩宇临死相求，希望我能打开结界，让弟子有路逃跑。”
    “我擅入山庄，又私自涂改碧念生遗物，出力弥补也属应该。”
    “刘轩宇临死不负碧游山庄，义薄云天，也值得我为他出一手。”
    “可从现在看来，碧游山庄大势已去，能否留下道统全凭天意。”
    “完全偏离了我最开始到这的初衷。”
    “黑道争霸，其不光彩的程度也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看来，只得另找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