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朝臣们面面相觑。
近些日子,谁有工夫去关心夜锦枭啊?
眼下夜锦枭没来,皇上这话问谁?谁回应,大约都会让皇上起猜忌之心,觉得他们跟夜锦枭私交过甚。尤其是,在皇上收拾几个皇子之前,在京中大乱之前,京中流言四起,可都是关于夜锦枭,关于安家的。
那些流言犹在耳畔,皇上的痛点在哪,大家伙心里也有数。
谁敢去应声,找皇上那个晦气?
大家伙儿的心思如出一辙,包括朝臣家眷,不通朝政的,也把这点事在心里想得明明白白的。
可偏偏这时候,有人开了口。
是贺威!
贺威阔步上前,到皇上面前,拱手行礼,贺威快速回应。
“回皇上,臣听闻,睿王爷病早就好了,而且,他这几日已经离了京,他深信皇上逼死了安老将军的流言,也深信先帝曾留下遗诏,让他继位之说,他有不臣之心。”
皇上听着贺威的话,一双眸子,眯得紧紧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贺威。
他锐利的眸光,像是刀子,宛若要将贺威戳穿一般。
若夜锦枭早有动静,贺威接到了消息,怎么不提前来报?众目睽睽之下,他说夜锦枭有不臣之心,有谋反之嫌也就罢了,提什么安老将军?提什么先帝遗诏?
贺威他在想什么?
皇上正琢磨着,就听到贺威继续。
“皇上,之前京中流言四起,说先帝曾立遗诏,欲立睿王爷为帝,这流言蛊惑人心,朝臣们或许不信,可是百姓听风就是雨,信以为真者不在少数,这着实影响皇上威名。臣以为,皇上应趁今日大喜的日子,朝臣都在,为自己正名。
睿王爷是否有先帝遗诏,尚未可知,可皇上手里,有先帝的传位诏书,这却是事实。臣以为,皇上可以将传位诏书拿出来,供朝臣传阅,朝中老臣不少,熟悉先帝笔迹的老臣,也不在少数。
大家看过之后,自能辨别真伪。
所有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天下再无谣言,百姓对皇上也才更信服,请皇上明鉴。”
说着,贺威就跪了下来,冲着皇上叩首。
皇上看着贺威,胸口起伏不定,这一瞬,他真恨不能直接杀了贺威。
早先他怕是鬼迷了心窍,才会重用贺威。
之前贺威办事也算利索。
可今日,贺威却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他的那份传位诏书,怎么可能拿出来,交给朝臣一一传看?贺威这提议,分明是要让他打自己的脸,分明是要让他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给夜锦枭。
贺威他怎么敢?
皇上死死地盯着贺威,怒不可遏,他眼神冰冷,脸色一片青黑。
顾倾歌将皇上的模样看在眼里,她不禁看了看贺威。
若有所思。
这时候,就又陆续有十来个朝臣上前,请求皇上拿出诏书,平谣言,安人心。有人带了头,又有不少人跪了下来附议。
看着跪着的满殿朝臣,皇上之前解决了麻烦,而汇聚在心头的那点喜悦,全都消散殆尽。
“你们放肆,你们这般,是怀疑朕?谁给你们的胆子?”
皇上厉声咆哮。
话音落下,皇上起身看向皇极殿外。
“来人,把他们这些蛊惑人心的不轨之徒,全都给朕拖出去砍了,现在就拖出去,拖出……”
“皇兄,何必这么急呢?”
皇上吩咐的话还没说完,皇极殿外,还不见御林军动,一道浑厚张扬的声音,就从殿外先传了进来。
听着动静,顾倾歌不禁一愣,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极殿外。
只见夜锦枭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锦袍,飞身而来。
那一瞬,顾倾歌眼睛不禁微微泛红。
他居然回京了!
夜锦枭的出现,给了顾倾歌巨大的惊喜,她心跳的速度,都不禁更快了些。
偏巧这时候,顾倾歌就看到夜锦枭看向她,四目相对,夜锦枭邪气地冲她眨眨眼,眼底暧昧流转,那略带着两分轻佻的张扬模样,让顾倾歌恍然觉得,眼下的宫宴,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并没有那么多的危机。
夜锦枭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勾勾手,让身后的无影搬了椅子过来,夜锦枭坐在皇极殿中间。
他翘着二郎腿,淡淡地看着皇上,眼底全是笑意。
“皇兄,没听说过一句话嘛,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人家朝臣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只是提议,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说了自己该说的话,皇兄怎么动不动就要砍人呢?这岂不是要寒了朝臣的心?这么强势的手段,也岂不是让人怀疑,流言皆是真的?皇兄手上的传位诏书,确实有假?”
“你闭嘴。”
瞧着夜锦枭云淡风轻的挑弄是非,皇上气得发抖。
之前,他是想让夜锦枭出现的。
他要夜锦枭看他解决了朝中动乱,稳坐皇位,他要夜锦枭看他朝堂稳固,他春风得意。可现在,他恨不能夜锦枭从哪来的,就滚回到哪去,他恨不能夜锦枭哑了死了,一了百了。
皇上的怒火,夜锦枭看在眼里,他勾唇笑了笑。
低头,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他神色慵懒。
“皇兄,怎么能不让人说话呢?”
“你……”
“皇兄当年是怎么上位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父皇龙体康健,怎么就突然染了恶疾,没有多久就驾崩了,我心里清楚,皇兄心里也应该明白。皇兄弑父、谋逆、篡夺皇位,得了位置,又逼死朝中老臣,到如今还为所欲为,滥杀无辜,这哪一样拿出来,不罪该万死?皇兄,你也该反省反省了。”
夜锦枭的话,让皇上心慌,他没想到,连先帝的死,都被夜锦枭拿出来说事了。
那件事,怎么可以提?
那简直比他伪造先皇遗诏,还要可怕。
死死地盯着夜锦枭,皇上咬牙切齿,“老十二,朕念在你是父皇最小的儿子,一直对你格外宽容,你邪佞狷狂,一身污名,若非朕屡屡退让,凭你所言所行,你早该死千百次了,哪还能有今日?
眼下,只是坊间有些流言罢了,你就想借此生事,更造谣父皇之死,造谣先皇遗诏之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想死吗?”
“死,那自然是不想的,可我想要个真相。”
“你……”
“皇兄,所有人都对父皇给你的传位诏书感到疑惑,感到好奇,皇兄不该为大家答疑解惑吗?只是把传位诏书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而已,皇兄慌什么?这么推三阻四的,是这诏书真的有鬼吗?”
夜锦枭步步紧逼。
皇上气得发抖,他指着夜锦枭,破口大骂。
“朕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谁敢质疑?你就算是父皇之子,而今也只是臣子,你有何资格要求朕顺着你的意思自证?”
“皇兄不同意自证啊?”
呢喃着这几个字,夜锦枭的眼底,更多了几分戏谑的光芒。
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
“皇兄也说了,我这个人邪佞狷狂,我这种人,自来都不是守本分的人。原本是想打算和皇兄好好商量,让皇兄自己来自证,也给自己留两分体面的,可皇兄不肯,那我就只能找人为皇兄代劳了。”
“朕看谁敢?”
皇上厉声吼了一声。
传位诏书,就在皇极殿内,在正大光明的匾额之后,皇上龙威外露,他不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偏偏这时候,夜相思的爹柴亲王,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步步走到了皇极殿中间。
“皇上,既然先帝驾崩之事,以及先帝传位之事,大家伙儿都心存疑虑,那皇上就把手上的传位诏书拿出来,让大家瞧瞧好了。”
“你……”
“皇上不愿意劳这个力,那就由本王代劳好了。”
话音落下,柴亲王就飞身冲着正大光明的牌匾去了。
皇上没想到柴亲王会来。
他更没想到,柴亲王会动手。
皇上心慌的厉害,他厉声叫御林军,可是,整个皇极殿外的御林军,都没有动静,连带着一直在暗中守护着皇上的龙隐卫、黑甲卫,也一个都不见影。
“来人,来人,来人……”
皇上一连吼了好几声,可根本无济于事。
看着皇上的模样,夜锦枭勾唇。
“皇兄不用叫了,所有的御林军,都被我的人控制了,这整个皇宫,都在我的控制之中。至于皇兄的龙隐卫、黑甲卫,除了皇兄派去不明山的那些,尽数被诛之外,其余的人手也都已经在我手上了。皇兄就不要费力了,不然更有失体面,不是吗?”
不明山的银矿矿脉,给了他不小的助力。
顾倾歌给的银子,也成了他的依靠,连带着他手上的生意,他的银子足够充足。
银子足够,人手足够,他的人手控制京基大营,控制御林军,再入宫,虽说也费了些力气,也没有多少伤亡,更没有点燃战火,伤及百姓。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是他对百姓的保护,也是他对先皇,对大燕,对顾镇山的交代。
他问心无愧。
夜锦枭的话,说得很轻很轻,可是,落在皇上耳中,却全是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夜锦枭笑笑,“当初,皇兄是怎么谋害父皇,从父皇手上夺取皇位的,皇兄自己心里清楚。皇兄能做的事,别人自然也能做。尤其皇兄还自己斩杀了不少朝臣,让京中动荡,让不少人起了异心,这又能怪谁?我拿下了皇宫,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
“皇兄,省省力气,还是先看看父皇的传位诏书吧。”
夜锦枭可不想听皇上说那些有的没的。
去不明山两个月,对于夜锦枭来说,简直比两年还长,度日如年的感觉,每一刻都折磨着他,让他焦躁。
他早就想回京,回到顾倾歌身边了,他有很多话想对顾倾歌说。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可不想在皇上身上浪费。
瞎耽误工夫。
夜锦枭心里想着,这工夫,柴亲王已经拿着从正大光明牌匾后取来的传位诏书,拿到了朝中老臣之前。贺威是夜锦枭的人,他替皇上清理朝臣,实际上也是替夜锦枭清理朝臣,他处理人手的时候,十分谨慎,忠良元老,他是一个都没碰的。
眼下,这些人也都成了人证。
老臣们看着柴亲王拿来的这份传位诏书,一个个的眉头紧锁。
“这似乎不是先皇的笔迹。”
“瞧着很像,可是,先皇的书法明显要更洒脱一些,先皇写字,也会有些自己的小习惯,可那些小习惯,在这份诏书上,临摹得十分生硬,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儿。”
“这玉玺……”
“玉玺倒是真的,可是,皇上是在先帝驾崩后,才拿着诏书继承大统的,皇上人都不在了,这玉玺真假,又能证明什么?”
“就是这个理,这诏书,只怕……不妥啊。”
几个老臣陆续开口。
那些话,一字一句,像是刀子,戳着皇上的心。
“闭嘴。”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皇上的牙缝中挤出来的。他那狰狞的模样,让众人噤了声,可是大家伙儿心里却明白,诏书确实有问题。
当今皇上这皇位,来得确实不正。
当年,为皇上宣读诏书的,验证诏书的老臣,都已经不在了,想来这也有皇上灭口的功劳。
大家伙儿寻思着,不禁看向了夜锦枭。
同样,皇上也看向了夜锦枭。
像是疯了一般,皇上咬牙切齿的时候,眼底里也闪过了一抹癫狂。
“夜锦枭,朕是皇帝,这大燕的皇帝,也只会是朕。你就算证明了朕手上的传位诏书有问题,又能如何?朕说这是父皇亲笔,这就是父皇亲笔,朕说这是父皇让人写的,这就是父皇让人代笔,总归是父皇的意思,这就够了。难不成,你手上还能有父皇遗诏?你还能证明,你是父皇属意的继承者?你能吗?”
安家老宅,皇上让人去翻了无数次,一无所获。
他就不信有什么遗诏在。
这么想着,皇上心里舒坦不少。
夜锦枭耸了耸肩,的确,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找到先帝遗诏,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背负这么久的污名。但那又如何?他既然已经动了手,他就不会收手,就算证明不了自己,他也会一路走到底。
夜锦枭起身,想要开口,可他唇瓣轻启的时候,顾倾歌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皇上明鉴,睿王爷可以证明,他就是先帝属意的继承者。”
一边说着,顾倾歌一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皇上冷着脸瞪着她。
“你说什么?”
“臣女说,睿王爷可以证明,他就是先帝属意的继承者,先帝曾立下遗诏,言自己驾崩之后,由睿王爷夜锦枭继承大统。传位诏书,臣女已经找到了,可以请在座大人一一过目。”
话音落下,顾倾歌就将传位诏书拿了出来。
自那日见过王焕,又问过了无回之后,她就暗中随着王焕一起,去找了诏书。
她冒了险。
这件事,除了顾镇平、展明祁之外,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夜锦枭,也包括无回,她就是不想让夜锦枭担心,她也怕走漏了风声,引来杀身之祸。
眼下事情闹到这一步,她自然也没什么可瞒着的。
顾倾歌将诏书递给柴亲王。
柴亲王拿过顾倾歌给的传位诏书,拿给几位朝中元老查看。
顾倾歌拿出的诏书,分为两半,前半部分,细数了夜锦枭的战功,夸赞了他年少有为,后半部分,则写了要将大燕皇位传给夜锦枭,并要求夜锦枭要整顿吏治,好好爱护百姓,不可好战,不可随意挑起国家战事等等。
这份诏书,不论是内容还是感情,都更细腻。
熟悉先帝笔迹的人,也看得清楚。
是先帝真迹。
“这是先帝亲笔,不会有错。”
“顾小姐,你是从哪得来的这份传位诏书?还请一一告知?”
“请顾小姐明言。”
顾倾歌勾唇笑了笑,她看了看王焕,轻声开口,“其实,我是得了高人指点,才想明白的。先帝对于睿王爷,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他留下了遗诏,却也害怕这遗诏,会给睿王爷引来祸端,所以将遗诏一分为二,藏了起来,只等着自己仙逝之后,由安老将军把遗诏拿出来,拥护睿王爷上位。
传言说,先皇把传位诏书,交给了安老将军,和他信任的心腹大臣。
实则没有。
先皇把传位诏书一分为二,一部分,藏在了他与睿王爷母妃常去的宫外的梅雪庄园里,另外一部分,则直接藏在了睿王府,当然,当时那还不是睿王府,而只是十二皇子府。这消息,只有安老将军知道。
想来,安老将军临终前,也是想将消息告诉睿王爷的。
只是他也想保护睿王爷。
他左右权衡过后,才会说得不清不楚,免得睿王爷一早就找到遗诏,跟当今圣上大动干戈。当时,当今圣上对睿王爷本就有杀心,若是睿王爷动,只会是授人以柄,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的。
这应该就是安老将军将事情说得模棱两可的原因。”
这都是顾倾歌猜的。
但是,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顾倾歌觉得,若是换做她是安老将军,在当年那个状况之下,在大局已定,夜锦枭无力翻盘的时候,她大约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对于夜锦枭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心里想着,顾倾歌不禁看向了夜锦枭。
只见夜锦枭眼睛红红的。
当年,安老将军的死,对于夜锦枭来说,宛若在他心头割了一刀,而今旧事重提,安老将军待他的好,也在翻倍,夜锦枭没办法不感动。
那些思念,也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了。
皇上崩溃,不敢置信,大喊大闹,朝臣们下跪,拨乱反正的声音,迎夜锦枭上位的声音,对他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了皇极殿,可他却似乎听不太真切。
夜锦枭定定的看着顾倾歌。
许久,夜锦枭才上前,牵住顾倾歌的手,走向龙椅,走向皇上。
这一路他本该自己走的。
可是,顾倾歌以身入局,让他的这段路,走得更容易了,那这段风光的路,他也要牵着顾倾歌一起走。
从今往后,他们二人,生死与共。
执手,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