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奇六年冬,天气大寒。
大早上,皇宫太监总管魏林就带着人,急匆匆地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跑。
这一年的冬尤其的冷,无论是住在皇宫里生活的下人,还是宫殿里烧着炭火盆儿,不愿意出屋的贵人,又或者是远在皇城之外,被大雪压了粮仓受灾的天下百姓,都感觉到这一年冬天极冷,冷得让人害怕。
养心殿那位还没醒,然而这事儿却不得不通传。
魏林双手插在一起,站在养心殿门外急的直转。
他知道屋子里的那位有起床气,即使是天大的事情,在丑时叫醒殿里那位都会挨一顿骂,甚至挨一顿打。
但是这件事情必须要上报,他站在原地转了半天圈,实在忍不住,出口唤了一句:
“陛下,大事不好了,牢里那位没了,就在今天子时初的时候,您看看要怎么处理?”
屋子里的那位果然发了脾气,听见屋外有人说话,他气得直接将床上的枕头扔到了地上,咣当一声,炸开了玄奇六年腊月二十三的凌晨夜色,带着盛怒,语气很不好。
“怎么了?这点儿破事儿也能来打扰朕睡觉了?直接扔进乱葬岗喂野狗算了,还来知会朕一声干什么?”
魏林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忙不迭地求饶:“陛下,您忘了,宫外那位咱还没有抓住把柄呢,您直接将尸体扔进乱葬岗,万一那位不出来可怎么办?您这次下了如此的大手笔,不就是为了抓那位的把柄吗?现在若是直接把她扔到外面,那位死的消息不被外人所知,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屋子里的那位听了这话,想了想,沉声道:“一会儿你让人将尸体扔进乱葬岗,然后昭告天下,将事情大肆宣扬一声,并宣旨让皇城内的所有百姓吃斋念佛三天,为大襄皇后守灵。
大襄的百姓不是一直感念她慈悲心肠,乐善好施吗?他们一定很愿意这样做的,对了,记得多找些人,走街串巷地吆喝,一定要将那人引出来,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行了,赶紧滚,别打扰朕睡觉。”
魏林弯下腰,连声告罪,退出了养心殿所在的位置。
一个时辰后,原本悄无声息,并没有被很多人知道的消息,一时之间,在群众百姓之间炸开了锅。
“什么?皇后娘娘薨了?”
“怎么可能?皇后娘娘是长命百岁的命格,自有吉星守护,怎么可能突然说死就死了?有人传出消息是怎么死的吗?”
“就说突发恶疾,具体怎么死的也没有人知道,但是皇宫里流出消息,说是这冬天太冷了,皇后娘娘身子弱,偶感风寒后得了痨病,发恶疾没有熬过这腊月二十三的冬。”
百姓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都跪在地上哀声痛哭,咒骂老天不公。
明明当今皇后只有二十三岁,却早早离世,并未见过这大襄的盛世烟火,也没见到这大襄的繁荣昌盛,却突然走了,任谁都觉得这是阴谋,也是天妒红颜。
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暗道一声老天不开眼
沐烟乔飘忽间,跟着自己的尸体,慢慢往野外去了。
这个冬天的天很冷,大雪覆盖,基本上每一天都在下雪。
所以大襄皇城附近的很多村民都因为大雪封山而没有食物,加上官府所积压的粮不发放而没有饭吃,加上现在本就大雪封山,运来的其实也没有多少,城镇之上粮商抬高价格,导致很多种地的农民根本吃不上饭,所以这一年受灾的人很多。
沐烟乔听着半空中传来的呜呜咽咽,咒骂老天爷不公的话语,以及感叹她年纪轻轻,怎会如此英年早逝的话,她脑子清明了一瞬,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捂着口鼻,抬着自己尸体走出皇城的皇家侍卫们,心里隐隐的难过。
她之所以会死,并不是所谓的偶感风寒,痨病发作或者是突发恶疾,而是因为住在养心殿里的那位,为了给他喜欢的女人报那所谓的根本不存在的杀父之仇,而她沐家七十八口人,无论男女老少,老幼尊卑,全都因着子虚乌有的罪名,而被推至玄武门之外,砍掉了脑袋。
他们家七十八口人无一幸免,就连刚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放过,而她作为皇后,要不是在宫中有颇高的地位,也许她早就随家人而去,而不是在这皇宫之中蹉跎到现在了。
然而这段时间,她也不是好过的,她被人灌下毒酒,被人硬生生用那酷刑折磨得体无完肤,毫无人样。
她吃不好,睡不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仿若在地狱一般,生活了整整三个月。
而这期间,她所听到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为他们沐家说话的人,要么被养心殿那位推出去斩了,要不然就被皇宫侍卫用乱棍在养心殿外被活活打死。
就连她的侍女采菊,也因此受了牵连,被冲军妓,至今下落不明。
她不知道那位究竟为何如此狠心,明明两个人认识十几二十余年,她与那位才成婚五年不到,明明他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从未听过养心殿那位与他身边所宠爱的妃子有什么关系,或者什么时候认识的,可是就是那样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夺走了属于自己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位的宠爱,那位的目光,那位的信任以及所有。
她从不曾害人,也从不曾做一些让人厌烦或者是憎恨的事情,可是自那个女人出现之后,好像全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她一个人干的似的。
她明明从未做过这些,可那冠冕堂皇的,子虚乌有的罪名却全都扣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她被幽禁冷宫,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带走,就连她的贴身侍女也不见踪影。
而她爹她娘,她大哥大嫂,甚至与家里的下人,来皇城外求情的,也都被子虚乌有的罪名关到了牢里,活活折磨,屈打成招。
她为了保住沐家七十八口,折下自己的铮铮脊梁,只为了让养心殿那位看在沐家为他征战许多年,守护皇城皇位的份儿上,放沐家一马。
可是那个人明明答应得很好,到头来,沐家七十几口人却没有一个活下来。
而她也被人找借口关进了大牢,每日折磨,每天试药,甚至吃馊的饭,做一些猪狗不如的事情。
可是都已经这样了,那个人依然不放过她,昨天晚上,甚至在到小年钟声响起的时辰,为她灌下那一碗鹤顶红。
她含冤而死,死之前还看到他抱着那个女人满嘴笑意的模样。
她后悔了,她恨,明明自己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为了他的皇位,为了他的天下,为了他所谓的开枝散叶,为了他的一切,她付出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性命,抛头颅,洒热血,到最后却得了这样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而那位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盈盈一舞,只是一个眼神,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沐烟乔站在自己尸体旁,看着那些人一脸嫌弃,将自己的尸体抛在乱葬岗之中,渐渐远去,突然醒悟了,她这一辈子付出的太多,到最后一无所有,也被人弃之如敝,她大错特错。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但是她说的话,远不及那人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无所谓来的重要。
她飘在半空中,看着野狗一点一点分食自己的尸体,看着从远处渐进而来,坐着马车,身后跟着大部队的男人渐渐靠近,她眼里渐渐流下血泪,开始悔不当初。
玄奇六年腊月二十三,玄帝有旨,大襄皇后薨,吃斋三日,为后守灵。
众人忙忙碌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大家身上穿着白衣,头上系着白灵,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隐居在家里,为大襄皇后默默祈祷,下一辈子,希望她能投个好人家,不再入中宫,不再陪伴君王左右。
他们在家里祈祷,却不知道,大襄皇后的尸身并未入皇陵,而是被那帝王无情地扔在乱葬岗里,被野狗啃食。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乱葬岗附近并没有人出现。
那男人隐在阴影之下,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盯着看了好几天,脸色越发的冷。
身边的贴身太监魏林顶着自己的脑袋,弯一下腰,哆嗦着声音劝慰:“陛下,要不然还是回去吧,这三天根本就没有人来看过,皇后娘娘已经臭了,陛下,奴才送你回宫吧。”
男人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魏林吓得扑通一声跪在男人脚下,不住地哀求。
远处有兵器声音响起,男人抬起头,看向远方那身穿玄衣,神色匆匆,与自己长相有几分相似,却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人,嘴角挑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魏林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他跪在地上,转过头来看一下声音所来之处,微微张大了嘴。
那与侍卫打成一团,兵戎相见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叔,当今摄政段沧澜。
魏林看着远处,那一刀结果一个侍卫,杀人不眨眼的男人,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冒着大不为的罪名,抬起头,看向自己面前那杀伐决战的帝王,咽了咽口水。
他在陛下眼里,看到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