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晚,北风呼啸,空荡的街道上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街道两旁的人家为了节省灯油,早早就上床猫着了,街道上更是看不见任何的亮光。
而此时镇子东边的镇长家里却是灯火通明。
宽敞的堂屋里,点了数盏体型巨大的蜡烛,照的整个堂屋亮堂堂的。
镇长正坐在上头的炕上,炕上烧的暖烘烘的,镇长嘴里叼着一杆烟枪。
一阵吞云吐雾后,烟卷缓缓上升,在镇长的头顶上方打了一个旋,逐渐消失。
堂屋的地上还拢着一盆烧的正旺的火盆,堂屋的门口挂着厚重的棉帘子。
整个屋子暖烘烘的,让人忍不住想打盹。
管家袁仲,此时就双手垂立微微弓着身子站在火盆的不远处,恭敬的向镇长汇报自己调查来的情况。
“老爷,已经查清楚了,金斧帮今天在找的那个孩子是京城陆家的嫡长孙,这次是跟着他的叔叔来边关游学的,但是却不慎被人掳去,至今还没有下落。
不过劫匪却死在了镇子外的斜坡下,幸存的车夫被金斧帮抓了回去,说是那孩子被一个年轻的公子救走了,金斧帮翻遍整个镇子也没有找到车夫口中的年轻公子。”
镇长吐出一口烟,把烟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本来耷拉的眼皮子,缓缓抬起,一双鱼泡眼扫了一眼站在下面的管家,语气有些淡然的问道:“京城陆家?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很厉害吗?”
袁仲在心里鄙夷了一番王兴旺,不过面上并不显露,而是仍然恭敬道:“老爷没有听说过,可能是陆家的名气并不响亮,他们家是书香世家,门生无数,在读书人中间名望比较高,老爷倒也不用太在乎这个,反正我们的人也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对我们无妨碍的。”
王兴旺又装了一锅子烟叶,靠近炕桌上的蜡烛点燃后,吸了一口,这才继续道:“那陆家和今天那群流放犯怎么样了?让熊鹰好好的招呼招呼,看看能不能搜刮一些东西出来,我看这次来了不少孩子,你去看看那些孩子有没有能用的,拉去卖了,这种小事就不用再给我汇报了。”
袁仲听了没有动,有些欲言又止。
王兴旺靠在炕头上,瞥了一眼袁仲。
“怎么?还有事?什么时候变的吞吞吐吐的了?”
袁仲赶紧躬身道:“老爷,熊鹰受伤了,我们的人今天送那群流放犯进监狱的路上,出了一些意外,雄鹰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呢,还有其他几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监狱那边小的还没有去看,不知道现在是何情形。”
“受伤了?怎么受伤的?”王兴旺眼皮子跳了一下,立即坐直身子,眼神盯着袁仲,面上也郑重了一些。
“也没有什么,就是出了一些意外,滑了一跤,又正好被那房檐上的冰溜子砸中,头上破了一个血窟窿,这会儿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王兴旺虽然不是很在意这几个家丁,不过他向来谨慎,想了一下还是道:“你现在就去监狱里瞧一瞧,那边别出了什么篓子。”
“是,老爷。”
袁仲离开后,王兴旺还是不放心,从这批犯人进了牢房后,他府上就开始不安宁,他整个人也有些心慌。
王兴旺赶紧麻利的下炕,踩着鞋子就跑到一旁的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沓资料来。
这些正是李左今天交给他的那些犯人的资料,他抓着资料便大步便弓着背回到炕上。
就着烛光,他一页页仔细的把资料都看了一遍。
一共七十八人,但是李左说如今只剩二十六人,这路上竟然折了五十多人,这都是我的钱呀!这官眷的家属肯定都是貌美的女人,他能卖不少钱,还有那些孩子也能卖不少银子,现在全没了。
王兴旺看完资料心痛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忽然他动作一顿,想到管家说的年轻公子,他赶紧把资料重新扒拉一遍,发现这上面竟然真的有年轻的男人,万家又是武将传家,会功夫也不足为奇。
今天进镇子的人好像只有这一波流放犯,那些押送的官兵大概不会出手多管闲事的,王兴旺有了这个认知后,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若真的如此,那陆家的孩子此时岂不是也被一起关进了监狱?
这个想法一旦进入了王兴旺的脑子,怎么都挥之不去。
虽然袁仲刚才没有怎么提及陆家的地位,但是从袁仲的话中推测便知道,只门生无数这一条就已经能让王兴旺这个半瓢水知道陆家的厉害了,想清楚这一点,王兴旺顿时心乱如麻。
他手上的资料被胡乱的扔在炕上,白花花的铺了一大片,他再也坐不住了,赶紧穿好鞋,准备亲自去监狱跑一趟。
但是他又犹豫起来,若是他不去,到时候还能推脱说自己不知道,若是他去了,那要怎么做?亲自把孩子送回去?他又舍不下自己的这张老脸赔礼。
难道把孩子带回来?那更不行,很容易被对方误认为是他抢走了孩子。
王兴旺的脚步生生被定在原地,心中的想法一个接一个的升起,又被他一个接一个的摁下去。
最后他烦躁地背着双手在原地走来走去。
同样灯火通明的还有位于镇子西边的金斧帮。
金斧帮的占地要占据整个镇子的三分之一,但是却与镇长家不同。
镇长家与整个镇子有着明显的分界线,金斧帮却与整个镇子融为一体,只有主体院落比较恢弘。
姜虎回到金斧帮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帮主沈青寒。
沈青寒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陆昌新,陆昌新正是陆景玉的叔叔。
陆昌新今年也才二十,他头戴一顶狐狸皮制成的软帽,帽子边缘镶着精致的皮毛,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厚重的锦缎长袍,外面披着一件貂皮大氅,氅领高耸,脚上蹬着一双鹿皮软靴。
他平时温润如玉的脸上,此时寒气逼人,眼皮微微下垂,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他眼底的寒意。
姜虎禀告完以后,便大气也不敢喘,低垂着头不敢胡乱看一眼。
听了全程经过的陆昌新此时正斜靠在铺着貂毛的坐靠上,一只手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只手半握拳支撑着太阳穴。
他淡淡开口道:“把车夫带上来。”
姜虎看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应声是,便躬身退下,不多时厚重的棉帘被掀开,一股寒意直直往里钻。
“跪下!”姜虎手中提着那个车夫,对着车夫的膝盖窝使劲踹了一脚。
车夫直接被一脚踹跪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大爷,我知道的都说了,求大爷放过我吧?我就是一个赶车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车夫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嘴里还不住的喊着冤枉。
陆昌新坐在原地没动,只是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倒是沈青寒看了一眼姜虎。
姜虎会意,对着车夫的屁股就是一脚,“闭嘴,没有问话不准开口,陆公子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再嚎我把你舌头割了。”
车夫吓的声音顿歇,立即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惊恐的看着姜虎,还使劲的摇头,表示自己不再乱说话了。
沈青寒面上带着一抹愧疚,从上面站起来走下台阶,对着陆昌新微微躬身道:“陆公子,您看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陆昌新这才抬眸看了一眼车夫,轻启薄唇,“把你从镇子上一路经过的地方,看见的人,什么特征,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就行了。”
车夫也发现这屋里最尊贵的人大概就是这位年轻俊美的公子了,他直接看向陆昌新,跪在地上朝着陆昌新的方向爬了过去。
“公子,这个镇子上这么偏僻,一路上我们也没有遇见什么人,就是在镇子口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一群流放犯,当时并未在意,赶着马车就出了镇子,接下来就没有遇见什么其他人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的公子好像就是那些流放犯中间的一个人。”
姜虎听了,背脊发凉,这么重要的信息,这车夫竟然还隐瞒。
姜虎气的想一拳打死这个车夫。
沈青寒立即抬头看向姜虎。
“还不赶紧去监狱看看?表少爷肯定是被当成流放犯抓了起来,那种肮脏的地方,岂是表少爷这么尊贵的人待的?”
姜虎连声应是,却被陆昌新阻拦。
“不必,姜堂主,劳烦您走一趟,去一趟镇长家里,让他现在立即去监狱,若是迟一刻钟,他的镇长位置就坐到头了。”
陆昌新说完,站起身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抬脚往外走去。
沈青寒不敢耽搁,立即紧紧跟在陆昌新的身后,路过姜虎身边时,给了姜虎一个眼神。
姜虎会意,等两人都离开大堂,屋里传出来一声闷哼,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屋里飘散,很快车夫的尸体便被抬出来丢在了后院养狼的笼子里。
姜虎带着人立即赶往镇子东边的镇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