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沈舒意便换好了衣服,走出营帐。
沉香姑姑恰好刚到不久,见着沈舒意上下打探了一番,和蔼道:“娘娘近来研究佛经,见沈小姐似乎对此颇有见地,便想请你前去相陪。”
“劳烦姑姑走这一趟,姑姑辛苦了,您先请。”
沈舒意不卑不亢,举止沉稳。
沉香微微颔首,笑着道:“沈小姐请。”
一路上,沈舒意主动道:“臣女斗胆,怕冲撞了太后娘娘,还请姑姑提点,敢问娘娘近来常看的是哪本佛经?”
沈舒意没给这位太后娘娘身旁的得力姑姑递银子,前世她对太后娘娘身旁这几人也算颇为了解,打过不少交道。
四个姑姑两个嬷嬷里,只一人喜好金银珠玉,可喜欢归喜欢,你给了银子却也极难从她嘴里打听出些什么。
若问的多了,倒适得其反。
至于另外几位,皆是以太后的心意为重,忠心耿耿,只不过脾性各不相同。
见此,沉香微微颔首,和善道:“娘娘最近研习的是《妙法莲华经》,不知沈小姐是否熟悉?”
沈舒意谦逊道:“粗浅了解,不敢称作精通。”
沉香安慰道:“不必担心,娘娘不过是礼佛久了有些无趣,便想找个人陪她说说话,倒也未必会问你什么,只要规矩上无有差错,惹了娘娘厌烦就好。”
“是。”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舒意停在了太后的营帐外,沉香姑姑进去通报。
不多时,沉香姑姑将她迎了进去:“娘娘正在礼佛,沈小姐请。”
进入营帐后,沈舒意并未多做打量,便垂眸安静的立于一侧。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檀香,视线所及,暗红色绣着金凤的软垫铺了满地。
沈舒意并未乱看,营帐中静谧而祥和,却又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庄重和奢华。
佛珠于掌心转动的声音,有规律的响起。
太后跪坐于软垫之上,直视着面前长几上的赤金佛像,嘴里轻念着些什么。
时间过的缓慢,一个时辰后,这座营帐的主人终于长长出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
沈舒意这才行礼问安:“臣女沈舒意,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沉香、皓月几个一道上前,将太后扶起。
太后似是有些疲倦,看了沈舒意一眼道:“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沈舒意恭敬道:“臣女自幼礼佛,倒也时常久坐。”
“起来吧。”太后坐上软榻,沉声开口。
沈舒意这才有机会在仓促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美艳妇人。
妇人脸上带着些岁月的痕迹,发丝间隐有灰白,只是她保养的极好,一张精致的面孔颧骨微高,黛眉挑起,颇有威严。
此刻,她只梳了个简约大气的发髻,身着绛紫色金凤宫袍,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葱白的手指上带着寒玉所致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的宝石,美艳的不可方物。
沈舒意很快收回视线,便听坐在上首的妇人沉声发问:“世人礼佛多有多求,你小小年纪却是为何。”
太后抬眸审视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修长挺拔,淡雅干净的水蓝色襦裙上点缀着些许桂花,头戴镶有珍珠的鸾凤步摇,虽寡淡,却又自有一股难言的贵气和威严,倒像是染了佛性,让人见着心下沉静。
沈舒意看向太后,不卑不亢,神色柔和:“臣女幼时失母,兄长伤重,故而总想替母亲念一念往生经,也想替哥哥祈祈福。”
提及此,太后似乎有所触动,看向她的目光倒也软和了几分。
“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要受此间伤痛,世间最难不过阴阳两隔,骨肉相残……”
太后缓缓开口,倒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沈舒意听。
她许是老了,越是坐拥一切,便越是会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和落败惨死的儿子。
可人生无法回头,就算是能够回头,想来她也不会改变当初的选择。
毕竟,若是重来,她尚不知自己最后的结局,会不会还不如今日。
沈舒意知道,这话不好接。
当年长乐公主和二皇子的逝世,始终是太后的心病。
沈舒意音色温软:“娘娘说的及是,只是臣女这些年研读佛法,倒也想通了许多。”
闻言,太后果然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沈舒意看向太后,声音平静:“臣女也曾痛不欲生,只是如今,臣女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闻言,太后恍惚了一瞬,轻声呢喃:“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半晌,她凤眸微抬,目光锐利,直视沈舒意,冷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沈舒意跪在太后面前,不见慌乱:“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臣女明白,长乐公主和先二皇子之死,让您心痛不已,只是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娘娘…自当珍重。”
‘砰!’
一只茶盏,迎头砸了下来,正砸在沈舒意头顶。
沈舒意不避不让,跪于太后面前,脊背挺直,面色沉静。
“自作聪明的东西!你是不是以为你会写玉箸篆,哀家便舍不得动你!”太后怒声开口。
这么多年,无数人揣测她的心意,却从未有人敢同她这样当面提及。
她沈舒意,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茶水散落一身,额角亦是被砸的一片红肿,一时间,沈舒意颇显狼狈。
沈舒意垂着眸子不做声,看似乖巧,实则倔强。
偏偏这样倔强的人并不愚钝,而是通透又机敏。
太后冷睨着跪于下首的少女,不知怎么,那道身影竟好似与当年的长乐重合。
她的长乐,亦是如此……
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内不愧心,外不媚俗。
太后缓缓垂下眸子,喉咙发紧,只觉得心口抽痛。
半晌,太后再度睁开眼,看向沈舒意,冷声道:“拖下去杖责二十!”
“是!”
当下,太后身旁的大太监便立刻叫人将沈舒意拖下去,看向她的目光亦是带了抹同情,显然觉得这位沈小姐一手好棋,下的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