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洞窟石床上,朱九阴剑眉微蹙,明明听到一声‘师父’,可苍雪与雷动却沉浸悟道,不是两人喊出的。
“莫非……”
而今灵气复苏已是461年,每隔一段时间,朱九阴都会天算,只要阿飞轮回转世仙罡星辰,他便能知悉。
距上一次天算,已过去悠悠二十载。
朱九阴当即掐指,闭上金烛般的眸子。
祂的身周,凭空生出丝丝缕缕混沌气,纠缠着、环绕着,犹如仙子披帛。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朱九阴霍地睁眼,数百年波澜不惊的细长倒竖血瞳此刻骤然剧缩。
祂的心海,狂涛怒浪,不能继续保持平静。
“苍雪!雷动!”
朱九阴一声令下,左右两张石床上,苍雪与雷动唰的一声齐齐睁开眼眸,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朱九阴。
苍雪:“师父,你怎么了?情绪波动如此剧烈,我都感受到了。”
雷动:“师父,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朱九阴伸出细长食指,隔空点向苍雪莹白额心。
一抹灵光没入,是仙罡大陆粗略地图,北寂寒洲一隅,闪烁着一个耀眼红点。
“烛照!”
洞窟深处,沉浮空中的烛照残剑陡然鸣颤,‘嗡’的一声,刹那飞出,瞬息降临苍雪眼前。
“苍雪,携烛照残剑,带上动儿,再前往太安城,叫上猪皇与雪娘,你四人前往北寂寒洲地图红点处,将你大师兄接回周山!”
苍雪震惊:“大师兄轮回转世了?!”
朱九阴颔首,“速去速回。”
雷动嘀咕道:“但愿不是第二个三师兄!”
很快,两道神虹扶摇直上,略微凝滞后,直坠太安城。
一千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朱九阴再无心修炼,他来到洞窟入口处,望着崖边两棵吐露新芽的桃树。
朱九阴由衷期望,今年秋的桃子能比往年结的多一些。
——
阿飞原本计划三月初八,趁着夜色潜入郦城。
可仔细一想,此举与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有何异?!
少年心绪不宁,决定推迟一天。
转眼已是三月初九,时隔小半年后,阿飞第一次离开悬崖上的暂居洞府。
临走前,他从储物袋内拿出烟袋与清洁符,动作极为熟练,很快便卷好一根旱烟。
用火折子点燃后,阿飞将旱烟放在蔡大哥坟包上。
“蔡大哥,不论如何,我一定将嫂子与囡囡带出郦城,你在天有灵,保佑弟弟此行平安。”
日上三竿,略微改头换面,往脸上抹了些灰的阿飞进入北棚户区。
棚户区被妖兽光临的痕迹犹在,大片区域房倒屋塌,凡人明显少了许多,且一个个面黄肌瘦,尤数小孩子,细胳膊细腿,好似纸片人,一阵风都能吹上天去,严重营养不良。
阿飞还看到,一块区域整个沉陷了下去,将半条街的屋舍都吞噬了。
这是凡人为躲避妖兽狩猎,无奈挖出来的地窖、地道,不知为何塌陷了。
一身黑色劲装的阿飞脚步匆匆,于一刻钟后,无惊无险进入郦城。
半个时辰后,一身藏蓝劲装的少年进入月牙胡同。
他步伐平稳,目不斜视,往胡同深处走去。
很快,阿飞路过蔡英雄家的小院。
院中没有积雪,清扫的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烟囱中升腾起淡薄烟气。
阿飞顷刻长舒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九分。
不过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
很快,陈家小院到了。
看着院中消融大半,只剩屋檐下、院墙下些许未融化的积雪,阿飞眼神迅速变得阴沉。
站在院门前,看着院门上陈旧斑驳的两幅门神,还有檐下两盏严重褪色的旧灯笼,少年面无表情推门而入。
院内,雪融后的地面有些泥泞。
堂屋、东西厢房,没有春联,窗户上也无窗花。
阿飞静静站了一会,内心依旧保留着一份妄想。
许是阮静嫂子以为蔡大哥和自己已经死了,尸骨无存了,悲伤过度,无心于除夕那日装扮陈家小院。
迈动步伐,阿飞走过小院,用青铜钥匙开了锁,推开堂屋门走了进去。
供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两根粗大的白烛早熄灭了。
香炉中,香灰堆积,也不知多久未有人上过香了。
阿飞心中那一份妄想、心存侥幸,瞬间灰飞烟灭。
陈家小院可以没有新门神、新灯笼、新春联、新窗花等等,任何家具上都可以落满灰尘,唯独供桌不会!
阮静嫂子绝无可能断了义父香火。
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阮静嫂子与囡囡……
“狗剩,是你吗?”
院外,忽然响起阮静嫂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
蔡家小院,东厢房内,阿飞见到了正在熟睡的囡囡。
小丫头睡得很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嘟囔着小嘴。
“狗剩,饭菜好了,来吃吧。”
房门口,阮静轻声唤着,生怕吵醒了女儿。
堂屋,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还有熟悉的掺杂着大枣的窝窝头。
阿飞与阮静面对面坐着,女人已经得知自家男人死讯,怔愣出神,眼眶通红,噙满泪水。
阿飞没有动筷,他的眼神很冷,凝视阮静嫂子,开门见山道:“菜里下毒了吧?”
“汤里,窝窝头里,应该也下了!”
阮静回过神来,看向阿飞,疑惑而不解,“狗剩,你在说什么?嫂子怎么听不懂?!”
阿飞面色冷漠道:“也不知魏家老爷子从哪儿请的你,学的确实很像。”
“阮静嫂子的声音、容貌、走路姿势、说话方式,你都学得很像。”
“甚至于躺在东厢房里的囡囡,都与我认识的丫头,一模一样。”
“可惜,你能学去阮静嫂子的形,却永远也学不去她的神!”
阮静一脸的错愕,“狗剩,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魏家老爷子?什么学去学不去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飞:“魏家大公子魏集是我杀的,小公子魏显也死于我手。”
“可……金家小姐金文君不是我杀的!”
阿飞两颗漆瞳,死死盯着阮静嫂子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金家小姐金文君,还有那两名金家护卫,是魏集连同魏家三名护卫杀的!”
“魏集和魏家三名护卫,吸干了金文君与金家两名护卫的血,还将三具尸体架鼎烹食!”
“那些血腥画面,都被我用留影石记录了下来。”
阮静嫂子柳眉微皱道:“留影石?什么东西?我千面怪走南闯北怎么从未听说过?!”
阿飞:“你现在不就听说了。”
“告诉魏家老爷子,我无意挑起魏金两大修仙家族血战。”
“不日,我将带着留影石登门拜访。”
“阮静嫂子与我侄女,但凡少一根头发丝,我必将魏家满门屠戮殆尽!”
阮静秋水长眸微微眯起,“我想用不着这么麻烦,杀了你,那什么留影石我自取之!”
“嘎吱~”
堂屋外,传来房门被拉开的嘎吱声。
堂屋内,阿飞扭头望去。
却见囡囡这小丫头睡醒了,站在东厢房门口,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冷冷盯着阿飞。
阿飞正头,看向阮静嫂子,好奇道:“那位是侏儒?还是缩骨神通?”
阮静:“想知道?”
阿飞:“不说算了,别忘了将我的话转告魏家老爷子,阮静嫂……”
无声无息,囡囡走进堂屋,两只小手不知何时紧握着一柄清如秋水的长剑。
‘噗嗤’一声,剑刃整个贯穿阿飞胸膛。
小丫头愣了愣,竟没有血流出来。
阿飞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身形消失了。
被长剑刺透的,却是一张分身符箓。
因为被损毁,‘噗’的一声,无火自燃,瞬息烧作灰烬。
“呸!”
囡囡狠狠吐了一口口水,“这小王八蛋,鬼精鬼精的,这鬼地方,小半年算是白住了!草!”
阮静脸色也很难看,问囡囡,“你听说过留影石这东西吗?”
囡囡摇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灵气复苏不过五百年,你我未听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多了去了。”
阮静:“留影石如果是真的那就麻烦了。”
囡囡:“瞎操这个心作甚?还是快去内城,将这个消息汇报老爷子,让他定夺。”
——
分身符箓燃烧成灰的同一时刻,与月牙胡同毗邻的月台胡同,第二十八家,张家小院。
张讯飞的张。
堂屋,盘坐地上的阿飞缓缓睁开眼睛。
“失败了~”
少年轻叹一口气,不过有留影石在,阮静嫂子与囡囡不会有殒命之危。
至于留影石是个什么东西,阿飞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随意瞎几把乱编出来的。
“《落英剑法》让我仅用十一个月,便由肉体凡胎的凡人,登阶成炼气化神一阶的二境修士。”
“三年内,登阶炼神还虚之三境,应该不成问题。”
魏家老爷子就是三境修士,届时,阿飞准备夜潜内城魏府,探清关押阮静嫂子与囡囡之地。
三境道行,辅以《落英剑法》内繁多的古老神通术法,魏家老不死若敢强阻,阿飞不介意送他下黄泉。
“将阮静嫂子与囡囡带离大荒,随我一同前往东荒离洲。”
“待修有所成,再回来这儿,将魏家杀个鸡犬不留!!”
“三年,只希望嫂子与囡囡莫要出什么意外!”
阿飞不着急,耐心等待天黑。
张讯飞死了快一年,张家小院属于裴之鸣资产,却一直没租出去,空置着,桌椅板凳等家具,依旧保持原样。
难道……张讯飞如那黄老道一样,也是裴之鸣胯下吞吐童子?
裴之鸣放不下,所以时不时来张家小院缅怀?!
三个时辰后,暮色深沉。
阿飞混于人流,无惊无险出了郦城。
城内很平静,魏家人甚至连月牙胡同都没搜,毕竟想使用分身符箓,真身便不能距离太远。
这证明留影石真的唬住魏家老不死了。
兰香事件,刻骨铭心,包括轮回九世,阿飞成长太多,不再是那个只会心软,除此之外无一物的纯真少年。
——
阿飞回到距北棚户区二十里外,悬崖上的洞穴。
这夜,少年没有修炼,坐在洞穴口望了一晚上的星辰。
大半年前,于大荒深处见到老柳头时,其与阿飞说了很多。
最后,老柳头给了阿飞选择。
只要少年愿意,老柳头可以抹去阿飞与朱九阴之间那世记忆。
包括轮回九世的记忆。
老柳头甚至承诺,可以将阿飞带离仙罡星辰,送往别颗生命大星,开启崭新的一生,毕竟不远的将来,仙神大劫降临,这颗星辰,以至于这方星域,都会不存。
斩断与师父之间的因果,彻底划清界限,永不入劫。
当时,阿飞没有丝毫犹豫便拒绝了柳爷爷好意。
“师父等了我九世,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就今生,就今世!”
“入劫便入劫,死又何妨!”
东方微熹时,阿飞盘坐蔡大哥坟包前,运转《落英剑法》,沉浸修炼中。
不知不觉,少年一口气修炼三天三夜。
蓦地,他一个激灵,感觉不对劲,像是被人凝视着。
下一瞬,阿飞猛地睁眼,旋即,少年表情凝滞了。
洞穴入口处,赫然伫立着四道身影。
一名男子,身着黑袍,体魄雄健,格外高大,蔡大哥与其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男人脸上覆着一张很是古老的青铜面具,双手环抱,腰间悬佩一柄石质残剑。
男子身旁,立着一位白衣白发的女子,冰肌玉骨,冷艳出尘,让阿飞不禁想到一个成语,秀色可餐。
白发女子身旁是一红衣少女,踩着一双大红绣花鞋,血一样的颜色,两边腰间各悬一柄狭刀。
她两颗桃花眸顾盼生辉,犹如两片桃花瓣,漂亮极了,一双剑眉平添英气。
至于最边上,站着一位约莫二十来年岁的青年,手持一杆黑缨枪,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阿飞。
四人一眼一眼、一寸一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巴,从上半身到下半身,仿佛要将阿飞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强!
太强大了!
四人给阿飞的感觉,就仿若面对四轮大日一样,渺如蝼蚁的少年惊悚到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掌都在轻微颤抖。
尤数红衣少女,带给阿飞的惊惧感最为强烈,连神魂都在颤栗。
最终,还是脸覆青铜面具的男人最先开口。
他盯着阿飞,语气冷漠,有些冲,“就他妈你叫陈梦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