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大好。
    餐厅外，佣人们装作无意经过，眼睛却一直往里瞟，但餐厅内的装饰遮挡了二人身影，佣人们看不清脸，只能低着头窃窃私语，猜测里面的情况。
    “真打起来了？”
    “估计是，刚才达利安殿下进门的时候，那眼神可怕得能吃人……”
    “江珩殿下能顶得住吗？看起来不像是会骂人的样子。”
    “管他呢，谁成了都不影响咱们上班。”
    佣人们说着，正要散去，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像是匆匆冲进来时那样，达利安又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
    跟个炮弹一样带着火星子，脚步快到连影子都看不清。
    佣人们离得远，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但一看达利安这样子，大概也能猜到两人对话一定不愉快。
    而且，多半是达利安占下风。
    目送达利安离开，几人又往里看，想看看江珩的表情。
    终于，一人勾着脖子看见了室内的场景。
    青年仍然端坐在原先的位置，经过那么激烈的争吵，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与亲人决裂的愤怒或无奈，仍然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似乎从不会因为其他人产生多余的情绪。
    佣人们有点失落，但也觉得正常。
    毕竟江珩来这里好几次，他们从未见过江珩有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情绪。
    没热闹看，佣人们很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餐厅内。
    江珩手机响了一声。
    原本悬在食物上空的刀叉停了停，眼尾溢出几许笑意，江珩伸手拿起手机。
    但在看到来电人时，笑淡了很多。
    江珩按下接听键：“讲。”
    “我坏了你什么好事吗？怎么听上去语气不太高兴？”
    法米拉笑着问。
    她还在第一城区外郊的教堂附近，远处飘来模糊的吟唱声。
    江珩顿了一下，避开了对方的问题：“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和达利安吵架的感觉怎么样？”法米拉坏笑，“他大吼大叫的样子是不是很像猴子？”
    “很吵。”
    “辛苦了。”法米拉听出来他有点烦达利安，讨好地安抚道，“再过一段时间，等事成之后，把他送进去跟切尔西作伴。”
    “随便。”
    江珩对达利安的冒犯没放在心上。
    就像大象不会在意蚂蚁的叫嚣，达利安的手段在他面前太过无聊，做出反应都是浪费。
    但视线之内看到蚂蚁，偶尔也会觉得脏了眼睛。
    江珩视线落在窗外。
    皇帝身体不好，因此宫内的温度一直由中控台调整，四季如春。
    此刻，窗外巨大的樱花树枝繁叶茂，被微风吹拂后，窸窸窣窣落下粉色花瓣。
    “对了。”法米拉说，“我前几天太忙，忘记问了，嫂子喜欢什么礼物？我今天回去，顺便选订婚礼物。”
    “他喜欢惊喜。”江珩说。
    “那我就随意发挥了。”
    “嗯。”
    这个话题过去，法米拉又提起近期第三城区几起平民暴动事件。
    多年来，一直有人在有组织地煽动平民暴动。
    皇帝手段暴虐，强行镇压多起，但近来皇帝身体欠佳的消息传到其他城区。
    下城区倒是没什么动静，但第三城区则蠢蠢欲动。
    法米拉说：“参加完你的订婚仪式，我会去下城区处理，到时候第一城区就拜托你了。”
    “好。”江珩应下，“半个月内。”
    “行行行，知道你新婚燕尔，没那么多时间处理政务。”
    那边有人在喊，法米拉匆匆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江珩没立刻放下手机，而是切到聊天软件。
    快八点半了，沈知然还是没回消息。
    看来昨晚没有他，沈知然睡得也很好。
    江珩搁下餐具，莫名没了食欲。
    *
    订婚前两天，沈知然的训练结束了。
    洗完澡，沈知然换了身休闲服，到楼下的时候，除了等着陆行川来接的苏禾，还看见了他旁边的茶几上摆着的礼盒。
    果然是主角受啊，都有那么牛掰的一个男朋友了，还有人敢上前送礼物。
    这魅力。
    不过陆行川看见会吃醋的吧。
    上次陆行川为了救苏禾进了医院，苏禾被陆行川的母亲打了一巴掌，怒骂一顿。
    第二天，就听有人说阮林霜在外面找合适的omega给陆行川配对。
    沈知然一个个搅黄，在陆行川面前夸大其词。
    陆行川听完就打电话给母亲，表示自己非苏禾不娶，如果想找别人，那陆家这辈子没后了。
    011听得热血沸腾，“呵呵哈嘿”的，沈知然都怀疑011是在自己脑子里打拳。
    那之后，陆行川和苏禾就更甜蜜了。
    沈知然甚至能经常在训练楼里“偶遇”陆行川。
    不是借着“学生会长”的名头给训练辛苦的同学们送福利，就是作为前辈来视察……
    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陆行川来接苏禾。
    那个甜蜜的样子，看得楼里的单身狗牙痒痒，一个个都嫉妒得面目全非。
    今天，不出意外，陆行川也会来接苏禾。
    要是让他看见有追求者的礼物，搞不好会吃醋。
    作为眼看着他们发展出爱情的人，沈知然可不想看见什么矛盾。
    也许是沈知然盯着那个礼盒看的时间有点久，苏禾的视线也跟了过去。
    苏禾笑了，走过去把礼盒递给沈知然：“沈学长，给你。”
    “这不是给你的吗？”沈知然问。
    “是范老师给你的。”苏禾说，“他明天要去第三城区出差，估计是想到来不及参加你的订婚仪式，所以才准备了礼物。刚才他拿东西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你，我说你去洗澡，他就让我转交给你。”
    没想到范志刚竟然给自己准备了礼物。
    前几天一群人休息的时候，其他人调侃沈知然订婚的事，范志刚经过，哼了一声，一贯的阴阳怪气：“不就是个订婚。”
    不就是个订婚，还准备这么沉的礼物。
    沈知然掂了掂手里的礼盒，能感觉到里面很有分量，心里不禁涌起几分感动。
    两人走出训练楼，不远处的树下，俊美青年朝着这边走来。
    陆行川走到跟前，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苏禾的手，跟沈知然打了个招呼，牵着有些害羞的苏禾离开了。
    沈知然从另一个校门离开。
    寒假的学校，人实在不多。
    一路上，沈知然除了负责学校日常清洁的机器人和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一个人都没看见。
    好冷清。
    沈知然走到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钻进驾驶座后，看了眼副驾驶座位，莫名有些怅然。
    平常那里，总是坐着江珩。
    江珩这几天回消息速度没有变慢，但简短很多，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打视频电话。
    似乎是第二城区那边的军区内部出了什么事情，江珩临时飞去解决。
    不知道现在解决得怎么样了。
    沈知然莫名叹了口气。
    011忍不住了：【你今天已经叹气四五六七八回了，这很影响我看电视剧，请问你在叹气什么？】
    沈知然：【没什么。】
    011：【想老公？】
    沈知然：【不是，就觉得心口有点慌慌的，不知道为什么。】
    这两天总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一想到江珩，沈知然就莫名紧张和焦虑。
    昨晚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011见怪不怪：【哎呀，快结婚的人都这样，你这是婚前焦虑症，结了婚被标j就好啦！嘻嘻！我都怕你到时候没时间焦虑~】
    沈知然：【……】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车慢吞吞开出车库，沈知然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江珩打来的电话。
    *
    沈知然还在开车，没伸手拿手机，而是接通了视频。
    光屏浮现在侧面。
    接通过程中，沈知然下意识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捋完头发，手又落下去整理自己的衣领。
    做完这些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平常视频什么时候注意过这些了？
    视频接通，电话那头，江珩的脸离摄像头很近。
    时间接近晚上八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珩那边开着灯，高清投影下，沈知然甚至能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微翘的弧度。
    “在开车吗？”
    江珩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坐在沙发上，穿着黑色丝绸睡衣，面料轻垂，有意无意地露出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皮肤。
    强烈的颜色对比，以及那要遮不遮的情况，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好几天没听见他的声音，沈知然承认，自己这一刻有些想入非非。
    沈知然错开视线，在心里骂了句蓝颜祸水狐狸精。
    他将车调成智能驾驶模式，驾驶座往后调了一些，上半身靠着椅背，微微后仰，视线又不服输似得转回来看江珩。
    盯着对方看了几秒，沈知然咳嗽了声：“你现在在第二城区吗？住在酒店？”
    “嗯。”
    江珩从桌上拿起一张房卡，给沈知然看上面的商标。
    莱西伲酒店，这个名字沈知然有点印象，似乎是江珩用其他身份入股过的产业之一。
    以江珩的身份，去第二城区自然有人安排住处。
    他却住在酒店。
    想必是为了安全。
    江珩站起身，绕着酒店走了一圈，将室内境况都传给视频这头的沈知然。
    甚至还打开了自己的衣柜，给沈知然逐一看衣柜里的衣服。
    沈知然眨了眨眼：“是让我帮你选明天穿的衣服？这衣服不都长得一样吗？”
    “不是。”江珩一本正经：“我在报备。”
    沈知然：“……”
    虽然不知道对方从哪学来的报备这一招。
    但谁不喜欢看漂亮的老婆为自己花心思呢？
    沈知然心头萦绕的焦虑散了很多，他勾唇：“干得不错，回来给你奖……”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打断。
    江珩点了一下茶几上的操作台，眼前出现半透明的光屏。
    光屏连接着门口的摄像头，可以将情况尽收眼底。
    沈知然这边也能看见。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的男性omega，黑发蓝眸，肤白貌美。
    omega抬眼看向摄像头，扭了两下腰，娇羞地说：“殿下，您点的水果拼盘到了。”
    说着，从果盘里拿出小巧的紫色葡萄，用红润的唇碰了碰。
    长得还挺好看的。
    沈知然双手环抱，挑眉欣赏眼前一幕，点评道：“你还挺受欢迎啊，皇子殿下。”
    江珩：“……”
    视频那头的人没露出什么愤怒或者计较的表情，但江珩莫名有种被人抓到做坏事的错觉。
    抬手关掉视频链接，江珩点了一下桌面，对面立刻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门口的人怎么来的？”江珩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却不怒自威。
    “门口的人？”守卫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那个啊，他说您点了外卖，而且还是酒店人员领进去的，我就放进去了……您不满意吗？”
    守卫说着，嘿嘿笑起来。
    刚才那个小omega扭着腰走过来，说是三皇子殿下点了他，上去服务。
    守卫想着，一个alpha大半夜的能点什么服务，还不就是那点子事情么。
    第二城区聚集着大片拥有鸟类基因的族群，他们身段漂亮，声音更是动听。
    不少权贵来这里，都会找些有鸟类血统的omega晚上玩玩放松的。
    因此那名omega跟着酒店的工作人员一起进去时，守卫没多疑心就放进去了，还在心里感慨，殿下再怎么说也是个alpha，就算马上要跟alpha结婚，也还是喜欢娇娇弱弱的omega。
    沈知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来我打扰你了，要不我先挂了，你继续。”
    江珩：“……”
    按了按眉心，江珩冷冷道：“让人来把他抓走，涉事人员一律押至议室，我马上到。”
    什、什么？！
    守卫瞪大眼睛：“等等，殿下我冤枉——”
    不等守卫解释，江珩直接挂了电话，起身解开衣扣。
    眼见青年这么旁若无人地在自己面前解衣扣，沈知然歪头：“谁给你叫的‘外卖’？”
    “应该是杀手。”
    江珩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长袖衬衫换上。
    杀手？看着不太像啊，那么娇娇弱弱的。
    不过江珩不会在这方面骗人。
    沈知然皱眉：“谁派去的？达利安吗？”
    “嗯。”
    江珩将衣扣扣到最上面，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他走近摄像头。
    沈知然以为对方要说些对付人的铁血手段，不禁全神贯注盯着屏幕。
    可江珩只是靠近，轻声说：
    “好想你。”
    说完，关掉摄像头，挂断电话，出门处理事务去了。
    留下沈知然耳根发红地对着屏幕。
    不是……谁教江珩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的！
    犯规，简直是犯规。
    沈知然盯着屏幕回味了一会，才意识到车开进了沈家。
    随着车滑入，车灯照亮了漆黑的地下车库。
    车库内一片寂静，沈知然莫名感到有些不舒服。
    好像有人在看着他。
    走到电梯边，才发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那。
    冷白光线下，omega穿着复古衬衫，正伸出纤长指节，要去按电梯按钮。
    沈知然疑惑地喊了对方一声：“顾浔？”
    听到他的声音，顾浔身形微顿。
    而后，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