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乍一晃眼就是一滩凌乱的红白，白的皮肤和骨头，红的血肉，纪灵微微偏头，罗兰急忙帮她接住照片，动作快且轻盈得，除了他们两人，谁都没发现纪灵当时走神。
    纪灵声音干涩：“你从哪里拍到的这些照片？”
    那是一个女孩破碎的尸身，像极了纪灵前世的尸体。
    田彦也不敢多看那些照片，沉声说：“西边，梅湾是他们处理这些东西的地方。”
    手上厚实的触感，昭示着这批照片的数量，饶是罗兰也曾做过掠夺人命的任务，此时也不敢多看。
    他在藤原家时，已经看到过类似的惨状。
    “我在那里，找到了甜甜的鞋子……她叔叔从不列颠寄过来的小皮鞋，她好喜欢的……”
    喜欢到来香江玩也要穿着，就像那个洋娃娃一样，田甜喜欢什么就会一直抱着、一直穿，直到她再也不能拥有。
    纪灵从罗兰手上拿走那些照片，垂眸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
    这些女孩和男孩的离世是她到达这里之前，比她被绑架时更早，他们已经变成照片上的一具具尸体。
    田彦在戴峰暂时安全后，假装返回内地，然后找到蛇头，伪装成偷渡香江的内地人，抛去自己全部的身份和过往，化名阿追，潜伏进城寨。
    像所有底层黑户那样，每日为了几十甚至十几的薪水努力干活，住在棺材一样狭小的床屋，每天等着，仔细观察着，在慢慢潜入狗肉铺的同时，也偷偷观察着那些有可能带来线索的面包车。
    白天如此，傍晚就偷偷溜出去，在戴峰的帮助下，一路跟到地下天国处理尸体的梅湾。
    那里同样也是帮派聚集的地方，只不过是香江郊区中的郊区，主要帮派都要仰仗弘帮鼻息，那里却不是，他们自己抱团取暖，像豺狗窥视着猛兽的猎物，趴伏在香江远郊，吞吐着那些难以言说的黑暗。
    田彦无奈地说：“我觉得这些照片应该有用，但是香江的华人警察，我不知道还能信任谁，而那些不列颠人，恐怕也会维护他们自己人。”
    除了大量死者和地下焚化炉，田彦这里最主要的一些照片，就是肥牛关与许多华人或不列颠官方人员接触的照片，他还在背后备注了时间、地点、人物和职位。
    备注的工作应该也有戴峰和戴峰的妻子帮忙，字迹明显属于三个人，戴峰夫妻在香江更久，也是明面上的“正常人”，自然消息渠道更广一些。
    都是很高档的娱乐场所或酒店，真正的交易画面自然拍不到，但从他们勾肩搭背、笑意盎然的样子来看，显然关系很好、相处得也很愉快。
    因为长期的观察，田彦甚至拍到过几次李雄和石不群，他的调查技术，是在人口同样稠密的内地锻炼出来的。
    纪灵说：“其实你也分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交易，只是从你个人的经历判断，他们应该勾结在一起？照片后面有些有三角型，有些没有是什么意思？”
    “有三角型，就是我看到有面包车带着一些男孩或者女孩进去。”
    所以这是戴峰的第二层保险，避免照片因种种原因落到别人手上，这样至少有些信息只有他自己清楚。
    三角型很小很小，都藏在备注的字体里面或者角落，说是人书写时留下的习惯印记都有可能，田彦自己都没想到纪灵看几眼就发现了。
    “应该确实是权色交易，你拍到的这些官员，我会去找人核实，当然，最好的办法，可能也是你们想要的解决方法，就是罪犯能被绳之以法。”
    这是重建他们内心秩序的重要环节，在经历过如此黑暗又绝望的三年，戴峰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田彦则从眼神中就透露着阴鸷和不稳定。
    他们本来都极其相信秩序和法律，所以才会在案发时一次次寻求香江警方的帮助，结果却是那些蠹虫内外勾结，让田甜早早身死。
    这几年香江与内地的关系十分敏感，上层似乎在就香江回归一事不断磋商，他们在香江丢失掉所有证据，去到内地，无权无势，恐怕也很难声张正义……田彦的妻子，也不想田彦再把危险从香江带到内地，她太害怕了。
    “香江法律，根本没有死刑。”田彦幽幽地说。
    “极端条件下，应该也可以有吧。”纪灵嘴上说着疑问句，表情却十分笃定。
    戴峰不解的看向她，小声揣测：“弘帮在港督政府那边……也有人？”
    “你是担心弘帮本来就不合法，这几年也跟总督府关系紧张吗？”纪灵笑，“你的观察很敏锐啊，戴峰。”
    戴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田彦：“都是田彦分析出来的。”
    田彦只直勾勾盯着纪灵，等她答案。
    纪灵轻轻拍拍手上的照片：“我会去找人核实这些人的身份，如你们拍到的，行政局、律政署、警署都有人参与其中，这么大的丑闻，总督也不想看到吧？”
    那个还想在后面暗中观察，等她们相互争斗到两败俱伤再来捡便宜的总督卫德，这些照片和发生在香江地下的事，足以证明他的监管不力。
    不想被他亲爱的女王和讨厌的竞争对手发现这一点，他就必须和纪灵站在同一战线，一起去对抗这些和地下天国纠缠在一起的总督府官员。
    洪三爷都认错赎罪了，他也得赎罪才行吧……虽然卫德也是后来才过来的。
    纪灵前几天才因为新城寨的事，跟总督一起登上头版头条，有些报纸直接写了总督对她的褒奖，她现在说要跟总督沟通，戴峰是相信她有这个机会的。
    他明显有些松了口气的憧憬，然而纪灵发现，田彦还是那样阴沉沉的，并没有对此表示多少期待。
    这个现在才37岁的男人，看起来已经低沉得仿佛进入暮年，田甜的离开，带走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一般。
    纪灵将照片收起来，连同田彦写了一整沓的追踪记录，他们两个都不吃东西，戴峰说他回去的时候匆匆吃过了，田彦则只是沉默。
    纪灵看着外面明亮的圆月，今天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更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田彦说：“我在清剿地下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你应该很想接她回去。”
    那个女孩，应该也很想回到父亲的怀抱里。
    田彦压抑晦暗的神情，第一次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