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失德被废虽是一年之前的事。
    但，皇子府里传出废太子自缢的消息后，一向身体强健的明宣帝没有任何征兆地病倒了。
    众人都说，皇上这是还深深记挂着先皇后，念着先皇后。
    太子失德被废的这一年里，皇上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还是忍不住惦记自己和先皇后唯一的一个孩子。
    如今，废太子骤然离世，还是上吊自缢这样决绝的方式，再是天家寡性无情，皇上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有不伤心的？
    而且，众人瞧出皇上对废太子的思念之情，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秦王殿下治疫抗疫立下大功，皇上对秦王殿下的态度还是这般不温不火、不咸不淡。
    皇上怕是还记着当初太子被废，是翰林院的方大人和陈大人以死相告。
    陈大人的女儿，正是秦王殿下的侧妃。
    彼时在太和殿上，也是秦王殿下恳请皇上严厉彻查的……
    废太子的离世，叫宫里宫外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秦王府里。
    秦王本以为除疫一役是自己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可如今的情形重重给了他一记重击，让他知道什么叫世事无常、帝心难测。
    好在王妃有喜了。
    这是这段时间里，对秦王来说最能叫他欣慰一刻的消息。
    王妃是他的正妻，是无论何时都会为他管好整个王府、打点周全，不让他有后顾之忧的贤内助。
    成婚六年，王妃终于有了第二个孩子，他自然是高兴的。
    不过高兴之余，秦王想到一直陪着自己的楚亦姝，秦王心里有一丝亏欠。
    如今的情势，他无法再向父皇请求破格晋她为侧妃。
    楚氏是他的美妾，是知他、懂他、无条件支持他的解语花，她的温柔婉转、知书达理叫他身心熨帖。
    若……
    若往后他还有机会的话……
    或许如今的情况对秦王来说十分不利，但，就算如今身在低谷深处，他依旧不愿放弃希望，更不愿放弃自己长久以来的野心。
    秦王眼瞳眸色暗沉下来，捏紧双拳。
    若有朝一日他还能有机会，他能登上那个位子，什么侧妃，便是妃、贵妃、皇贵妃的位分，皆由他说了算！
    ——
    秦王妃有喜，是整个王府的喜事。
    因着秦王妃一向对人仁厚，王府里伺候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是尽心侍奉的。
    每日来秋水阁请安的侍妾、庶妃、侧妃，明面上也都笑着恭贺王妃有喜，祝愿王妃这一胎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给秦王再生一个小世子。
    可是……
    听着这些奉承恭维的话，秦王妃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点头应下，可那笑意却根本不达眼底。
    这天，楚亦姝带着已经会走路、会简单说几个字的妙仪来秋水阁找元祁、秦王妃。
    妙仪在旁边和元祁玩了一会儿小皮球，也发现自己的嫡母妃好像闷闷的不开心。
    “哒、哒、哒、哒。”
    妙仪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紧小皮球，屁颠屁颠来到秦王妃身边，把小皮球塞进秦王妃手里，皱了小脸，说：“嫡母妃，笑，笑。要高兴。不要，不开心。”
    妙仪伸手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秦王妃：“嫡母妃，和妙仪，一起玩。开心，开心，笑，笑！”
    说完，妙仪像是生怕秦王妃不肯答应似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两只小手将秦王妃的腿给抱紧了。
    “噗嗤。”
    秦王妃看着妙仪“抱大腿”的样子，哪里能忍住不笑？
    秦王妃无可奈何般摇头笑笑，伸手点妙仪的鼻子，语气宠爱极了：“你这孩子，也不知从哪儿学得泼皮无赖的劲儿？哪有你母亲半分娴淑端庄的样子？”
    说罢，还是拿了小皮球和妙仪玩了起来。
    元祁在旁边瞧了一会儿，等秦王妃累了，放下小皮球，也走了过来，仰头看着自己母亲的一双眼睛。
    他问：“母妃，是有什么烦忧的事情么？是元祁最近读书不用功？还是母妃肚子里的弟弟不老实，折腾得母妃身体不舒服？”
    朝夕相处的孩子最能觉察到大人的变化。
    去年母妃染上了痘疫，也不像现在这样情绪低落。
    甚至，父王去京郊防疫的小半年里，母妃照顾他、照顾妙仪、打理整个秦王府都精神奕奕、怡然自得，哪儿有如今这样疲惫？
    他不喜欢这样。
    就像妙仪说的，他想要母妃高兴、开心。
    “没有，没有，元祁别多想。”
    见元祁拧了眉心，秦王妃揪心似的疼。
    她将两个孩子都揽进自己的怀里，语气温和极了，“母妃没事，真的，女子有孕之后都会有些不舒服的，真的。”
    “真的么？”
    元祁不知怎的，总觉得母妃没有说真心话。
    “元祁……我……”
    秦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渐渐泛红，楚亦姝见秦王妃情绪有些失控，赶紧在旁边帮腔。
    “自然是真的啊。庶母妃当时怀妙仪的时候，也成日成日的不舒服呢，世子不记得了？”
    “好像……好像是这样的……”
    元祁如今只有六岁出头，还是好哄的，但，若再过两三年，元祁更懂事了，只怕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楚亦姝笑着让元祁别担心，带着妙仪出去玩。
    而后，她又摆摆手，让青玉和春儿退下，等屋里没了其他人，她拿了帕子轻轻放在秦王妃面前。
    “我到门口站着吹吹风……不会有其他人过来的……”
    她想，这个时候，秦王妃需要的或许是一个难得的独处机会。
    不再有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跟着，她能放松一刻紧绷的心弦，将心底积压的情绪都疏解开来。
    屋里一片寂静无声。
    过了一刻钟，秦王妃从里面将门打开，楚亦姝回头见她眼眶虽然更红了，但秦王妃的情绪也算平静了下来。
    楚亦姝抿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想了想，才伸手握了握秦王妃的手。
    她说：“凡事都别往心里去，想开些，看开些，总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么？
    不，不会的。
    六年前的那天，她错过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一切都回不去了。
    送走了楚亦姝和妙仪，秦王妃简单用了些饭菜，便歇下了。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
    她又撑着伞，站在了那间隐秘的小院外面。
    她只要往里踏出一步，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她不敢。
    她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大雨溅湿了她的裙摆，凉意浸透了她的双脚，她都不曾往前挪动一步。
    直至院中有人点亮了烛火，昏黄的暖光似要穿透雨夜的黑暗，可她却慌乱丢下伞，匆匆逃了……
    寂静苍凉的夜里，青玉拍响了清音阁的院门。
    “王爷！王爷！王妃忽然周身发热，病得厉害，王爷快去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