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晌午的太阳光线穿透了马车车厢薄薄的一层幕布,正正好照射在了她的眼眶周围。
车辆恰好停了下来,听到车厢里岚的动静,帘子被来人掀开,李珍茵二话没说便将仍处于状况外的岚拽着出了车厢。
皇城,仿照着传统古典建筑风格建成的街道,再加之逛街的群众们身上穿着的布衣,令人产生了一种穿越回古代的错觉。唯有街上零零散散,十分扎眼的煞风景电子广告版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旅客,只有帝国才会整出来这种抽象的街景分布。
相比起岚曾经待过的南城,皇城的科技似乎更加“发达”,周围用作光源的油街灯被替换为了电灯,时不时还能从密密麻麻的木质招牌中看到几个led屏幕。
唯一能称得上是明显差异的地方是...
岚将目光抬起,远处金碧辉煌的宫城几乎占据了她整片视野,她扶着护手起了身,眼神里带着几分“怀念”的韵味。
“我们到了。”
她这样说着,回过头去看了眼紧随其后下车的樊剑一行,这才注意到,李珍茵原先那沾满暗红血迹的破损衬衫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原住民风格粗布麻衣,原先给岚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嗯?抱歉,差一点点没认出来,不错的伪装。”
“多谢称赞,毕竟这是我的专长,可不能被外行瞧不起了...”
李珍茵还未说话,在其身后,一阵灵动悦耳的少女声传来,声音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女孩留着深黑色的至腰长直发,巫女样式的束腰长裙搭配木履,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地扎眼。
少女的五官不知为何总给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有些疑惑地指了指眼前的巫女,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李珍茵,期盼着对方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樊剑,别玩了。”李珍茵叹了口气,对樊剑在“奇技淫巧”上的造诣实属感到无奈。
“行...”
樊剑轻佻地回应了一句,手指把玩着自己头上的假发,轻咳一声,还原了自己的声音。
“扮女人啊...真恶心。”
听到徐子涵那熟悉的风凉话,几人的视线纷纷转移,只见徐子涵正穿着樊剑原先的巫师袍,因为身形差异导致整件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她的手半天都没能伸出衣袖,只好隔着袖子捏住自己的法杖,满脸不爽。
“这衣服根本就不合身...什么破东西嘛。”她挥动着空出来一截的袖口甩了甩,不知是有意无意,时不时抽在樊剑的手上。
“会不会是你太矮了?只是个猜测,没必要和我置气...”樊剑接过徐子涵踹过来的脚,将其好好地安置在地上。
“这身打扮会不会过于显眼了?”
德文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此时的他已经变回了符合人们印象中精灵俊美的模样,精致的皮甲后面挂着他的长弓与先前从敌人手上捡来的十字弩,俨然一副资深猎人的姿态。
他指了指樊剑身上的“角色扮演”服装,表示自己刚刚说的就是这身打扮。
“显眼未必是什么坏事。”
樊剑回应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全身上下的穿着——确实是过于吸引眼球了,这种丢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认出的打扮一旦被发现就会变成【午托利亚】的活靶子。
“那群人不知道我们的详细信息,只能通过传达我们的显着特征来辨别目标,半长卷发、中等身高中等身材的男性、身上穿着现代服饰...他们十有八九,就是用这种描述来向同伙传达我身上的特征。”
他接着说道,几人意外地都没有开口反驳樊剑的猜想。
“毕竟,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被一些低劣又粗制滥造的伎俩所蒙蔽。”
樊剑这样说着,转身朝着冒险者公会与主城中的总部方向走去。
...
五分钟后,冒险者协会主城总部,柜台前。
“我还挺担心你的,原来你还没有死呢...”樊剑看着柜台后的老熟人,似乎对其的突然出现似乎不感到意外。
“是啊,没准真是托了你的祝福呢。”
“3316”号员工轻笑一声,下面挂着厚重黑眼圈的眼睛缓缓睁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与前一次到来穿着截然不同的樊剑一行。
“或许不是呢?毕竟我运气一向很差...”樊剑笑呵呵地回应着对方的玩笑,他这会才注意到,对方胸前挂着的名牌似乎又换了一个...不,是肯定换了一个!名牌上的号码早已不是“3316”,但下面写名字的地方还是被人为地抹除掉了。
“很好奇这个工号是吗?但其实也没什么藏在背后的【惊天大秘密】之类的...只是我在不同分部的工号都不相同,唉...【活动岗位】真的很累啊。”
她察觉到了樊剑的目光,在对方开口之前便主动提起这茬,顺势照着对方倒了一肚子的苦水。
“算了算了,既然来到这里那肯定是打算找些活计吧?”她这样说着,在一旁堆积成山的文件中翻找着,“你们这一身上下的行头可得花不少钱啊...真是奢侈,全他妈是【高定货】。”3316压低音量吐槽着。
“有人打算见我们?殉道者...”樊剑不知什么时候从杂乱的文件中抽出了一张,阅读一番后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番身后的几人,“谁取的名字?为什么在取名字的时候不愿意参考我的意见?这是排挤好吗,排挤!”他不满地叫嚷着,但身后的几人很明显都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是我帮你们传出去的...毕竟想要形成【名人效应】,也得先有个独特的【名头】。”3316号终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文件堆里面抽出另一张资料递给樊剑,“去吧,皇家那边对你们很感兴趣,但具体是要做什么,以我的权限就无从知晓了。”
...
“扮成女性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是吧?真的不是你个人的...特殊爱好什么的?”岚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被身边打扮的“光鲜亮丽”的樊剑所吸引,随口问了句。
“形势所迫,别把我想得那么古怪,我没有你说的那种【异装癖】之类的心理问题。”樊剑两手枕着头,晃晃悠悠地随口回复道。
几人正走在通往皇宫大殿的路上,被樊剑软磨硬泡,不厌其烦只好将自己伪装成中年男性的岚听见这话,心里一阵无语。
【太显眼了...我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全在这家伙身上。】
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出口,至少以樊剑偏女性化的五官与其的声带控制技巧作为伪装的基底,哪怕是她也一时半会没有分辨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贼会学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了...】
她手中虚握几下,微微皱眉,昨天才被徐子涵接上,来自其他人体的手臂与眼球仍然令其有种不适应的感觉,尽管她能借由能力将其外观上的差异掩盖。
但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殿前,带着书生气息的青年两手背在身后,精致衣物上的皇室图案以金丝刺绣,随着几人视角的改变,阳光下若有若无的流光在图案上游走着——这人大概是个高级的文官,或是什么内务总管之类的...
他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樊剑一行人,目光扫向几人,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他上前几步,朝着德文微微躬身,看着眼下几人的扮相,似乎穿着精致皮甲被几人围在中间的德文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几位贵安,请随我来。”
青年自顾自地转身,走进漆黑一片的宫中,头也不回,一连串的动作带着些许机械般的僵硬观感,令人不禁好奇他是否能够看清脚下的路。
“怪人。”
樊剑耸了耸肩,晃荡着空出来半截的袖子,晃晃悠悠地跟着对方的步伐率先走了进去。
“这里很黑啊...”李珍茵说着,身体怔了怔,“好奇怪...”
她嘟囔着快步上前,跟在几人的身旁,生怕自己与他们脱节,看向黑暗深处的眼神不时游走...躲闪着,仿佛在那模糊不清的阴影中瞥见了什么难以描述的活动体那般。
“在哪?那里吗?”
樊剑似乎知道李珍茵作出这番奇怪举动的原因,他伸手指向对方的视线方向,放缓脚步扭头问道。
“不,没什么...老毛病了。”
李珍茵勉强地摇了摇头,生硬地将目光收回。
“阿茵,别怕...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下,我们仍旧有【脱敏疗法】能够应对你的【症状】,问题总会被解决的。”
樊剑轻轻拍了拍李珍茵的肩膀以示安慰,目光却死锁着前方带路的文官,那家伙仿佛没听见身后几人的谈话那般,自顾自地埋头走着,就好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的程序?
樊剑总觉得对方的行动模式似乎很像是那些被“夜行”操纵着的人们。
几人在黑暗中难以判断路程,走了差不多半分钟后终于是在前方的会客厅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一眨眼的工夫,走在几人前面的青年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周围的环境似乎在明示着让樊剑一行进入会客厅。
樊剑一脸嫌弃地将李珍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两只手扒开,先一步上前拉开了门,俨然一副马仔的样子,示意着德文先进去。
房间的内部摆放着几张沙发,围绕在摆放着果盘的木质茶几上,不出人意料的旧中式装潢。
正对着门口的座位上,一位相貌俊朗的青年抬眼观察了一番几人的穿着,微微颌首算是欢迎,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樊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青年的样貌,他身上穿着与宫外门童同一种风格的贵族服饰,只是没有那种夸张的皇室刺绣,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断地跳动着,排除了多动症的可能,似乎是他个人的小癖好。
樊剑的视线朝着上方移动,那青年脸上带着一副与其年龄看着不相符的古板黑框方眼镜,五官特征并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
该说不说,有的人一眼望过去便能闻到他身上弥漫出的“书呆子”气息——循规蹈矩、注重规则、难以变通...那青年看着天生便是一副在国家机关混日子的料,樊剑不由得想到了岚,回头望去...多少还是有些相似的,但并不完全。
但,樊剑心里的警报声却在悄悄拉响,一切看起来都稀疏平常,不是吗?但所有事情表现地都太过于普通本身就是一件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回过头就会忘记对方长什么样子,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觉得他有可能出现。
青年的目光扫视着,似乎在判断几人中谁占据着主要话语权,他手上动作一滞,微笑着对着樊剑伸出了手。
“幸会,抱歉没能出去迎接,还请原谅我的身体状况。”
他看了看仍在思考的樊剑,自顾自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察觉到樊剑的表情似乎有所变化后便连忙松开,接着说道:
“本应该是由陛下亲自接待你们,但世事无常,最近帝国有些瘟疫...对了,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帝师】。”
【这家伙...绝对是用了我看不出来的伪装,法术,还是面具...】
樊剑脑中虽思绪翻腾,但脸上仍旧是那副“营业式”的微笑,一成不变。
“【帝师】?奇怪的名字。”
徐子涵开口说道,她的眼睛半耷拉着,似乎是对青年的自我介绍感到有些无趣。
“是很奇怪,用【职称】作为自己的名字什么的...但名字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没必要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作过多修饰。”
帝师丝毫没有在意徐子涵的冒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旋即坐直身子:
“冒险家就是雇佣兵这件事情,你们作为业内人士应该对此早就了然,我想我就不必再过多赘述了...”
他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又开始活动了起来,俯下身子为坐下的几人倒上茶水。
“这几天异人的动静闹挺大,你们是近几年来帝国中唯一有过明确异人击杀记录的队伍,上位想要雇佣你们在主城里面待上一段时间,尽可能压制那些异人。”
帝师轻轻地吹了吹杯中的热茶,小抿一口,接着补充道:“当然,直接抹杀更好。”
不知为何,皇宫中一点其他人活动的动静都没有,气氛有些诡异。
“对了,希望你们别介意我自作主张修改了你们的报酬,那群蠢货权贵打算给你们画封侯进爵的大饼,我认为这太蠢了,作为交易来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你们觉得呢?”
樊剑用余光扫视着周围的几人,只见他们纷纷埋着头一声不吭,打算让他来做决定。
“你说得对,成为冒险家自然也是有不受工作束缚这一层因素在,所以我更加好奇你会开出什么价码了。”
“这个月税收的一半,当然,不会涉及到【国库】,这只是我们在治理异人问题上面的部分活动经费,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例子来类比而已。”
“将这种价码开给一群低阶冒险者?呵,我还以为【体制内】会更加在意我们的个人履历和工作经验呢。”
樊剑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巫女裙,面无表情地说着,翘起的二郎腿不紧不慢地换了个方向。
“老旧的零件不会更加好用,只会增加【磨损】与【损毁】的风险。”
帝师微笑着朝樊剑伸出了手。
“这话还真是偏激...”
樊剑叹了口气,接过对方伸过来的手。
....
“先生,父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究竟什么时候我才可以...”
“殿下,不必着急,权力的更迭意味着政策的改革,两者都需要时间。”
帝师的双手轻轻搭在皇子的双肩上,安抚着对方躁动的心。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种懦弱的国策了,难道就任凭寒钢与异人在我们国境里面肆意妄为吗?
城镇街道上推销军火的电子广告牌、隐藏在人群当中的异人,他们就像是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哪天就会成为摧毁帝国的直接原因。”
“殿下,您有些极端了。帝国已经禁止了市民购买寒钢的武器...”
“可是南城的事件呢?只是两伙异人打架就将整座城市烧了个精光,那个老头还在想着他那狗屁和平共处原则,要我看处理方法只有杀杀杀。”
“唉...”
帝师叹了口气,看着正在发狂的学生,他的眼里暗暗浮现出失望。
【似曾相识...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撇去心里的想法,留下皇子独自推门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