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第二天起来,见妻子还在,越发觉得昨天的事只是她撒泼胡闹。
可早上却并没有早食,想问妻子一声,抬眼却看到妻子的脸颊高高肿起,依稀记得昨日刚刚打完时的那片红色已经褪去,现在却是青紫的。
妻子将头发梳的好好的,不像昨日挨了他一巴掌之后簪子都松了,半边的头发散落下来,还有些许遮挡。
男人心里有些歉意,心想:她赌气不做早食便不做吧,自己在外头吃点也就是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各忙各的,丈夫收拾好了,出门时,在院子里准备去学馆的小儿子对他说:“爹,你看这院墙,我娘自己砌好的,厉害吧。”
“咱家院墙也垮了?”
刚出来的大儿子:“还有谁家的垮了?”
小儿子:“是啊,从那到这都是娘自己砌的,挺明显的呀,娘扛砖石,拌泥灰……”
“干嘛自己扛回来。”
“省钱啊。”
女人出来招呼两个儿子:“食盒拿好,好好念书。”
男人想对妻子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说了一句:“院墙倒了,你等我回来修就好。”
女人淡淡说了一句:“等不到的。院门是我换的,灶房里漏雨的天棚瓦是我找人换的,瓦是我自己背回来的……”
男人的声音高了:“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多等两天不行吗?”
“下雨天我在灶房里生火做饭,整个人都是淋湿的,锅里都是屋顶漏的水,怎么等啊?”
女人心里的火气怨气终究是压不住:“她那边有些什么事儿,你是一喊就到,回回立马就办了。自己家有什么事儿就是要我们将就,要我们等着。”
“我弟弟死了。”
“是我杀的?为什么最后是我和孩子要担着呢?”
女人把家门钥匙放在桌上,拿着他昨晚上签好的两份文书,又把收拾好的一个大包袱打开让男人看:“除了我们娘仨的换洗衣服鞋袜,没有别的东西了,你看一下。”
然后,她先男人一步出了家门,走了两步又回头:“成亲时,你送我的簪子、镯子我都留在里间的桌上了,你去看一下。回头可别赖我拿走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
丈夫这一下有点儿蒙,准备出门上工时邻居道:“你娶了个好媳妇啊,天天自己在家重体力活干着,问就是她多干点,你就少累点。
说你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一个人养着两个家,辛苦了,她能干的都自己干了。”
丈夫听了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不能耽误了上工,拿着钥匙锁了门,又把院门带上,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的离了家。
女人也不是全无准备,她这些年理家一把好手,虽然辛苦艰难,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
全家的衣食住行都得操心,可毕竟这些年她没给自己添过什么东西,一文钱都没有乱花过,受苦受累加勤俭持家还是攒下一点银钱。
女人先去中人所租宅子,三个要求,一是便宜,二是不能离学馆太远,要走路能到的,三是周围环境稍好一点儿,毕竟女人孩子住的,但房子只要能住人,小旧老差点都没问题。
中人带女人看了三处宅子,女人爽利地定了一间,商契签完,立马开始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将这小小的宅子收拾出来。
然后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来来回回好多趟运回家,可算是置办得差不多了,还缺什么慢慢再补吧。
新家两个儿子也不认识,又赶去学馆接了两个儿子回来。
这才把和离的事情和两个孩子都说了。今天太累,实在不想开灶做饭了,就带着两孩子在外面奢侈了一回,吃了顿面条。
小儿子问:“以后我们就没有爹了么?”
“是娘没了丈夫,你们自然有爹,只是娘也说不好,娘是觉得挺长时间也和没有一样了。”
大儿子虽然内心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宽慰母亲和弟弟:“没事儿,还有我呢。”
小孩子到底容易分心,等他们回到新家,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虽然很小,还是让他们有了一种陌生的新鲜感,这种小小的兴奋暂时冲抵了内心的不安。
男人晚上归家,家里一个人没有,虽然早上妻子的话让他有点儿难受,可现在他想的仍是妻子回娘家了,过两三天去接回来就好了。
但是家里冷锅冷灶的,只得自己生火胡乱做了点吃的。
晚上在里间桌上又看见那簪子和镯子,都是银的,那镯子也细小,又没什么雕工,都是极简单的样子,但好歹也是银的,她也没要。
丈夫本打算三天后再去把人接回来,可看着这两样东西发了半天呆,第二天干完活,买了点心就去了老丈人家。
到了那才知道妻子孩子根本没回来过。丈夫和父亲一起报了官。
后来找到了女人如今的住处,男人要女人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回家去,女人不愿,她说既走了这步就不走回头路了。
以前她是他妻子的时候,想让他修葺一下家中的东西总是十分艰难。
如今,和离了,她带着孩子离了家,自己单住着,这个新家里有什么是坏的,需要修补,男人倒是忽然之间眼明心亮,都能看到了,也主动动手修补。
女人支了个小摊,卖臊子面,本小利薄,最初每天卖多少碗是有数的,后来慢慢越来越好了。
男人从未想过女人倔到这个份上,真的与他和离,不再回家。
见妻子绝不回头,后来他也想过要不就真的和弟妹一起过。可不料弟妹却挑了别的男人搭伙,理由居然是:“你有两个孩子,负担太重了。你也不可能撇下他们不管,对吧?”
他愣在那里,忽然觉得这么比起来似乎妻子还好些,可妻子怎么也不回头了。
而今捕房的人来找这一家人,挨个走访,就让他们回忆自己的丈夫、父亲、弟弟、小叔子、叔父当年有些什么话,什么举动,能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毕竟十五年了,太久了,后来大伯的小儿子说:“叔父那时喝醉了,喜欢说铁就是金,金就是铁。”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想起来,铁匠确实喜欢这么说,可那难道不是他对自己打铁手艺和成品的自卖自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