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拂,群鸟归林,远处烟霞正承托着一轮红日。
踏上临穹山石阶的那一刻,岳疏桐瞬时心安了不少。
当初她离山时,临穹山还是一派萧瑟景象,山上草木枯败,了无生机;如今回来,已有了些许绿意。
“师妹,快些回去歇息去吧,我去向星隐长老复命。”竹猗道。
“好。”岳疏桐虽然嘴上应着,待竹猗走后,她转身去了段泓的院子。
此时临穹山弟子们都已经吃完了晚饭,路上有好些人正在闲逛。
“阿灼,你回来了!”有弟子看到岳疏桐,十分热情地打着招呼。
岳疏桐含笑回应着。
阿灼,这是岳疏桐现在的名字。这其实是她的乳名,但是自从父母离世,便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她也不曾向旁人说起过。可如今形势逼人,她只好用这个尘封已久的乳名行于世间。
临穹山给众位弟子安排的住处,是一座座小巧玲珑的院子。每座院子里有三间房,每间房里住两位弟子。
许是在这里住的其他人还没有回来,整个院子十分静谧。
岳疏桐看四下无人,便快步来到窗下,轻轻扣了扣窗棂。
这是她与段泓约定的暗号。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位身形高大挺拔,面若桃花的男子走了出来,看到岳疏桐,面上难掩惊喜之色。
“阿灼,你回来了!”。
“公子,换一个地方说话。”岳疏桐谨慎地看了看院门,确定无人经过后,拉着段泓出了院子,来到了一个僻静处。
“辛苦你了。你用过晚饭没有?”段泓十分关切。
“还没有。我一回山,就先来找公子了。”
“还是先去用饭吧,有什么事可以晚些再说。”说罢,段泓就要带岳疏桐往膳堂去。
“公子,还是先谈正事吧。”岳疏桐想要赶快将襄城的一切告知段泓,毕竟那些事太过诡异。
“好吧。”段泓见岳疏桐执意如此,只好作罢。
“公子,谷大人根本没有见到过小殿下,他也只是听到了传言。而且,我还听平王府的人说,先是有传言称小殿下在祁安城现身,而后又说小殿下出现在襄城。我猜,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人见到过小殿下本人。”
“平王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泓十分疑惑,语气有些急切。
“我潜入谷府没几日,平王殿下和安和就来了襄城,住进了谷府。虽然只说是来游玩,但平王殿下定是为小殿下一事而来。在谷府还遇上了探子。”
许是岳疏桐带回来的消息太过出人意料,段泓竟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皱紧了眉头,盯着地面思索着什么。
“那探子在谷府中有一个伪装成小厮,藏匿谷大人身边的内应。那内应在平王殿下来谷府之前出过府,是其他小厮送他去的,那小厮还说,当时同他见面的是一位女子。想必他们在襄城也是有不少眼线的。”岳疏桐继续道。
“也就是说,段暄和司徒熠早早就将谷府监视了起来。”段泓终于开口。
“定是这样。”岳疏桐十分肯定地点头,“殿下,还有这个。”岳疏桐取出了从谷府带出来的信。
段泓接过来读着,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
“你怀疑这封信意有所指?”
“我只觉得奇怪。这信中所说之事绝非只是一个故事那么简单。”岳疏桐道。
段泓的神色愈发严峻,他背过身去,缓缓踱着步。
岳疏桐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公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关于小殿下的消息不是真的,那是谁放出了这个消息,又想做什么呢?”
岳疏桐的声音很轻。
段泓闻言如遭雷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了身,眼中有几分惊愕。
“不,绝对不会是这样。”段泓明白岳疏桐之意,立刻否认,“我们从不曾暴露身份。且当初,木兰和阿修,他们替我们……”
言到伤心处,段泓有些哽咽。
岳疏桐垂下了头,试图藏住悲痛的心绪。
段泓说得对,当初稷王府大火,是同自己一向交好的木兰和王府侍卫阿修伪装成了自己与段泓,与王府一同化为灰烬,这才让世人皆以为乱臣贼子已畏罪自杀。他们二人才能逃出生天,来到这临穹山上,隐姓埋名。
这三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唯有心中的愤懑与恨意在疯狂生长。
太多人因为他们死去,他们绝对不能贪图一时的安宁,而忘却血海深仇;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恐棋错一招,满盘皆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千万不要自乱阵脚。”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岳疏桐肩上,抬起头,段泓的面容近在咫尺,“二哥,他还好吗?”
他生得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这双眼睛从前顾盼神飞,如今却蒙上一层阴郁。
“平王殿下还是老样子。”岳疏桐垂眸答话,“公子,还有一事。”
“何事?”
“我在谷府时,同那个探子交过手,幸得竹猗师兄相助,才得以脱身。”
“你是说,竹猗师兄帮了你?难怪我这几天都没有见到他。师兄他……没有起疑吧?”
“公子尽可放心。师兄是一等一的君子,绝不会同俗人一般,总是留心一些不干己之事。”
段泓认可地点点头。
“可我总担心这一招不慎,会铸成大错。那探子定是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了。”岳疏桐忧心忡忡。
“哟,我当是谁在这儿说体己话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二人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棵槐树下站着好几位弟子,都在看着这边,嬉皮笑脸。
“我早就说了,这两个人不对劲儿,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都怨你,喊什么呀,惊扰到人家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
众弟子们的打趣一时间让岳疏桐忘了方才的忧虑,只觉得面上发烫。
临穹山的兄弟姐妹们什么都好,唯独几个年岁大的,爱和别人说笑话,一时在兴头上,便有些失了分寸。
有那些人在,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公子,我们改日再谈。”岳疏桐急急地要走。
“谭翮,快送阿灼师妹回去!”有人大声喊。
谭翮,这是段泓如今的化名。而岳疏桐只觉得这名字拗口,也不像本名那般清朗、温润、平和,所以从不这么唤他,只称他为“公子”。
岳疏桐匆匆走着,将说笑声和段泓甩在身后。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才停下来喘口气。
此时天色已晚,弯月高悬,院子里已点上了灯笼,暖黄色的光芒宛如一匹轻纱铺在地上。
岳疏桐推开房门,只见一旁的床上正歪着一位正翻看传奇话本的少女。
少女听到声音,抬眼看去,见是岳疏桐,又惊又喜。
“阿灼姐姐,你回来了!”
少女比岳疏桐矮上半头,虽还有几分稚气,却难掩娇俏明艳,宛如一朵勃勃的小花。
“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就回来了。”岳疏桐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
热茶下肚,岳疏桐觉得分外舒坦。
“那你有没有给我带好玩儿的?”少女跳下床,跑到岳疏桐面前坐下。
“这次……”
“阿灼姐姐,你买了新的珠花?真好看!”少女打断了岳疏桐的话,直盯着岳疏桐的发髻,一双杏眼瞬间有了神采。
“这个,这个是带给你的。”岳疏桐摘下,为少女戴上。
这是安和赏赐的珠花,除了那副面具和短剑,岳疏桐带出来的东西就只有这个了。
“给我的?太好了,谢谢阿灼姐姐!”少女欢喜得不得了,跑到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这珠花比市面上卖的精致好些呢,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珠花。”
这时,岳疏桐猛地听到窗外有声音,立刻示意少女噤声。
少女立刻捂住了嘴巴。
岳疏桐细细听去,似乎是有人在敲窗户。
听到这个声音,岳疏桐便知道窗外是谁,但碍着屋里还有别人,岳疏桐有些迟疑。
“是谁啊。”少女显然没有发觉岳疏桐的异样,径直上前,岳疏桐还没来得及阻拦,窗户便被推开了。
窗外,是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段泓。
“段泓大哥?这是女子的房舍,你怎么能来?”少女惊呼道。
“荧儿,小声一点。”段泓压低声音,“我来给阿灼送些点心,她还没有用晚饭。”说罢,他举了举手中的油纸包。
“多谢公子。”岳疏桐伸手接了过来。
纸包散出一丝丝香甜的气息。
“我用三篇文章,从如粹师兄那里换来的。”段泓微笑道。
“点心我收到了,公子快些回去吧,让人看到就不好了。”岳疏桐催促着。
段泓点点头,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窗户被再次合上。岳疏桐打开纸包,和荧儿一起吃了几块点心。两人都觉得有些乏了,便熄灯睡下了。
岳疏桐放下床帐,把自己裹在柔软暖和的被子里。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