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农山庄到吉旸的路程,与从临穹山道吉旸的路程相差无几。之前岳疏桐独自一人快马加鞭,片刻不敢歇息,走了都有三日;如今乘着马车,车上的人有伤的有伤,患病的患病,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喝点水,吃些东西,走得便更慢了。
第三日时,一行人终于靠近了黎州的边陲。
走上了一条在树林中的小径之时,已是月明星稀。
赶了一天的路,几人已是精疲力尽,便在一棵大树下歇息。
包袱中还有在一处小镇子中买的干粮,几个人就着山泉水,草草吃完了一餐。
吃完饭后,如粹和荧儿上了马车歇着,段泓和竹猗背靠着大树闭目养神,岳疏桐独自走到一旁一个草木稀疏的空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月。
她已经许久没有抬头看看月色了。
今晚的月色很好。夜空中万里无云,月光尽数洒下,在地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像是珍珠研磨而成的粉,勾勒着这世间万物的轮廓。风也和畅,轻轻拂动着身边的树梢、枝叶,发出微弱的声响。
向只影轻轻在岳疏桐身边坐了下来,两个人皆一言不发地抬头望着月亮,各自想着心事。
这轮月亮挂在天上,千秋万载地普照着这世上的一切,他们都曾和身边的人欣赏过这月色。转眼数年,白云苍狗,月亮还是那轮月亮,可身边的人却已不再是当初的人。
就这么坐了快要半个时辰,岳疏桐先开口了。
“师姐,你一定很早就对我和殿下的身份起疑了吧,为何从来不曾问过我?”
向只影只是淡淡一笑。
“你不说,我便不多话。不论你从前究竟是何人,但在临穹山,你我便是同门之谊,自然,现在也是。”
岳疏桐闻言,心中好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她轻轻地靠在了向只影肩上。
“疏桐,你做这些事为了谁?”向只影突然轻轻问道。
“我?我是为了从前的姐妹们,为了陶妈妈。在我心目中,她们不是命如草芥的奴仆,她们是我的至亲之人。还有长老们。她们在我和殿下最为无助的时候,庇护了我们。我是在为我的亲人复仇。”岳疏桐的视线落下,直直看向前方,“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从前,我的日子也算安稳平静。可是,这一切都被皇后和司徒熠给毁了。他们是不会在意我们这些人,可是我在意。”
她的心蒙上了一层灰暗,双眼也变的黯淡了下来。
“那你所说的那些姐姐们,还有那位陶妈妈,一定待你很好。”向只影的声音很是温柔。
“是。我初到王府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乾牢的日子与世隔绝,我早已经不知道正常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是拒霜姐姐,是木兰、翠影、望春她们,一点点教我,我才终于从一柄刀剑,变回了人。陶妈妈不仅对两位殿下慈爱,对我们也极好。她的针线很好,天冷了,会做柔软暖和的冬衣给我们,上面绣着最时兴的花样。她总是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我还记得,有一年,我病得很重,昏睡了好久,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守在我床边。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娘亲。”说到从前的事,岳疏桐的嘴角带上了笑意,眼中也蓄满了泪水,在月光下,像是一点一点的微光。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当初觉得这些事,都是平淡的。每户人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可是,当这一切都离我而去后,我才知那些平淡才是最为珍贵的。”
“那段泓待你,定是极好的。不然,你对他怎会如此不离不弃。”
“殿下对我们很好。他教我识文断句,教我古今诗赋,从不因我出身乾牢而对我有半点轻视。他愿意知晓我的为人。他与那些人,不一样。”岳疏桐轻声道,“师姐,还有一事,我只告诉你。”
“何事?”
“有一回,我去给殿下送果子,听见殿下和小殿下在说话。听话里的意思,小殿下似乎是想要殿下将我送给他,再让乾牢使送新的乾魂给殿下,被殿下断然拒绝。殿下当时说的是,乾魂也是人,岂能做物件玩意儿随意相送。”
“段泓出身皇家,能如此想,当真难得。不过,听你方才所说,这位小殿下,似乎不比段泓这般对你们好,为何你还要找他?是因为段泓吗?”向只影疑惑道。
“小殿下当时年纪尚小,不懂事罢了。他待我们还是好的。每每出去,碰上新鲜好玩儿的东西,他还会带回来,和我们一起玩儿。有一回,靖老亲王家的几位郡王不等通传便闯入王府,出言调戏几位小丫头,还是小殿下主持公道,将那些个登徒子撵了出去。”岳疏桐倒是不以为意。
“听你如此说,能遇到段泓他们,当真是幸事。”
岳疏桐点了点头。
“疏桐,你到底是如何进了乾牢的?好端端的,为何会去那种地方?”
岳疏桐默然。
如何进入乾牢,以及在乾牢的日子,她既不愿意回想,也不想要同旁人说起。
毕竟没有人愿意在摆脱了黑暗之后,再去回忆在黑暗中痛苦不堪的日子。‘
但是,问这话的人是向只影。向只影,她是岳疏桐极为信任的姐姐,算不得“旁人”。
初次相见时,她们便一见如故。
岳疏桐便将那些事,讲给了向只影。
听完了岳疏桐的旧事,向只影竟扑簌簌落下泪来。
她抱住了岳疏桐,哭道:“原来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挺过来的。你的爹娘要是知道了了,该有多心疼。”
听到“爹娘”二字,岳疏桐鼻头一酸,也落下泪来。
“师姐,你莫要哭了,那些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岳疏桐伸手为向只影擦着眼泪。
“你方才说逃荒,我也曾带着小弟和荧儿逃荒。我们还在半路上,遇上了一个小女孩。她去为我们找吃的,便再也没回来。若是她还活着,应该同你一样大了。”向只影面露忧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