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紧凑狭小的店面,安宁殡葬服务公司的巨大招牌可谓拉风与夸张并存。
巨大的浓黑字体,加上外形奇特的样式,让人即使隔着两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也能看得清。
不过,这只是一个负责招待、谈判,与讨价还价的店面,是服务于活人的。
仅仅两条街外,一处僻静的远离主干道的建筑用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教堂般的建筑。
四周围着白色栅栏,背后有一条狭窄的仅够救护车和灵车通行的马路,旁边有一个用于运送灵柩和遗体的货运升降机,这才是安宁殡葬服务公司的殡仪馆。
里面有吊唁厅,安放死者的灵柩。建筑后半部分则是防腐室、尸体储藏室和存放化学药品与一些特殊工具的密室,用一道厚实的隔音门与吊唁厅和接待室隔开。
大厅内摆着许多黑色的椅子,整体环境肃穆祥和,宁静宽敞,这是服务于死人的。
而之所以让两者形成如此巨大的反差,也是出于对人心理上的研究设计。
当失去挚爱家人的客人怀着悲伤的心情在吵闹拥挤的前店讨价还价之后,一进到后者内部,心中会豁然开朗。
他们会为自己的亲人死后享受到的舒适和安静而感到欣慰,从而忽略过高的价码,对服务人员露出满意的笑容。
尤其对那些在老人生前照顾不周,未尽职责的不孝子。他们往往在金钱上吹毛求疵——因为显然现在花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钱了,却总是要求过高。
这里当然就能满足他们,会让他们在内心安慰自己。“啊,老头子,瞧瞧我对你多好!生前虽然让你住的憋屈。但看!死后你住的地方是有多舒服啊!连我自己都想去住一住!”
“是啊,先生。”端庄的女服务员这时会说:“您对您父亲真的是太好了!”
这是社会残酷的一面。
有些老人,他们要不就是给后代留得太多,要不就是太少。但不论多少,他们最应该留给后人的是他们生活中所感悟出的那些优秀的智慧与品质。
不过更重要的是,在社会的压力与催化下,年轻人越来越浮夸做作。他们失去了将这个世界和他们的生活打造成如此美好的那些优秀德行,却反而以此为荣。
他们变得像机器一样,听从命令,冷血残酷,不顾一切的遵守某些规则,却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这位‘导师’并没有所谓的道德和人性。
这是机器改变人类的另一面。
既然存在就有道理。机器之所以能统治这个时代,就是因为它们的特性顺应了时代的潮流。
那么一个人该如何才能继续生存呢?变得像机器一样。
这毫无责任与逻辑的妄语竟已成为许多朋克一代的至高命理。
如果张豪的命运是按照八岁以前的生活‘正常’的走下去,他也不无可能会成为这群人中的一员。
毕竟少有人会逆潮涌动。
但真正的现实是,张豪被扔进了另一条暗流。
这条暗流没有方向,没有终点,唯一与主干的相似之处就是它也在不停流动。
但它太过奔腾,不可能有人逆流而上,被冲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必须顺势下行。
因为支撑其中,形成条条脉动与冲击的不是温和的清水,而是冰冷的血液。
鲜血是货币,死亡为代价。
荣耀与成功不值一提,因为成为其基石的是条条干瘪的身躯,迟早会腐烂成泥。
强者铸就堡垒,弱者依附其中。
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条鲜血之河会流向哪里。
张豪走进巨大招牌下的狭窄门面,穿过狭长的走廊,迈上楼梯,进入右手边一间最大的接待室。
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他,他也盯着所有人。
五男一女,加上送他上来的两个男人,就是说这里总共有八名海豚。哦,不对,是……
“第九个!”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吃着零食的女人假装嘲讽的说:“我们的小丑团又扩充了。真是太好了!”不过她瞄了张豪一眼,又露出和善的笑容。“欢迎你,小帅哥。”
“喂,大姐,不是说好开场白我来的吗! ”一个年轻小伙委屈的说,他似乎刚放下什么东西,急匆匆挤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张豪的手。“欢迎,还认识我吗,战斗小子?”
战斗小子……张豪叹了口气,看来他是和自己同期的没错了。他上下打量这个虽然外面套着员工服,但里面打扮时尚的男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不就是那个被同寝的队友嘲笑,说是每天早晨起来去训练前都要打扮一番的男人吗?
“当然记得,奶油小生。”张豪笑着说。
小伙尴尬的大笑起来,狠狠抓着张豪的肩膀。屋内的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鄙视表情,然后依次跟他打过招呼。
盈姐,老板,七哥,小李,大伟,波波,邹帅,当然,还有小生。
张豪努力记住这些‘名字’后的面孔,因为他们今后就是战友了。
送他来的两个人他第一时间记住了,墨镜男叫七哥,小眼睛的是波波,吃零食的是盈姐(唯一的女人),这里个子最矮的是大伟,瘦高的是小李,订鼻钉扎耳眼的潮流男是邹帅,西装笔挺的是老板……
这时,一个戴着帽子,穿着皮夹克皮裤,脖子上挂着奇异挂坠,手臂肌肉强壮,身高足有一米八五的男人风尘仆仆的走进了屋子。
“主角来了。”盈姐放下零食,发出不屑的哼哼声。
张豪注意到其他人不由自主地为男人让开了路,眼神中带着一股包含关切的责备。
“又迟到了你。”七哥吐槽着。
张豪看着男人走过自己,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注意到时,发现手心正握着一朵玫瑰。
“新人礼物。”‘主角’用沙哑但颇具魅力的嗓音说。
听到这声音,张豪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主角’大步走到最里面桌子后的椅子坐下,潇洒的掸了掸他的皮夹克,等转过身来时,已经换成了一身正装。
帽子不见了,遮挡住眼部的修长刘海慢慢垂下,露出看起来有些油腻的长发和一张被岁月雕磨的棱角分明的成熟面庞。
‘主角’刚准备发表什么开场白,屋子里的新人却突然大叫了一声。
张豪抓着刚刚收到的玫瑰花瓣,指着坐着的神秘男人,浑身惊讶的颤抖,大喊:“我见过你,可你——可你已经死了啊!”
‘主角’的惊讶一闪即逝,随即露出一种戏弄的表情说:“我死过好多次了,新人,不知道你说得是哪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