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娘娘,曹贵人求见。”
“怎的是她来了?可是听说有什么事?”
华妃正用着晚膳,边翻看着黄规全送来的名册,听到是曹贵人来访,却是微微皱眉。
“听说是温宜公主近来肠胃不适,想托娘娘请宫里相熟的江太医为公主调理。”
周宁海俯身低声回禀,将缘由细细说来。
“本宫不是同她说过日后和清凉殿少往来吗?公主有事便去求皇后吧,毕竟皇后主理六宫,公主的身体皇后自当照拂。”
年世兰回想起上一世此时,自己在曹贵人的同意下,借浣碧的手用了引起公主肠胃不适的木薯粉,以此想陷害莞贵人,倒是让端妃救了她。
事后还让浣碧和莞贵人主仆俩又联手,倒是反将了自己一局。
想起前世这一败笔,年世兰自然是心有芥蒂,不想再沾染曹贵人母女之事。
周宁海抬眸暗自把主子神色收入了眼底,确信主子如今是半分不想与曹贵人牵扯了。
“曹贵人,娘娘今日劳累不能帮小主的忙,华妃娘娘事多人忙的,还请小主日后也别来清凉殿了。”
周宁海一番话自然也是华妃本意,但曹贵人却是满脸意外和颓丧,华妃娘娘竟然连见都不肯见自己了,竟使唤个奴才来打发自己。
自己来清凉殿前也掂量过要去找皇后,只是上次皇后的事没办成,她自然是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的,还以为自己能来清凉殿卖一卖老脸,结果却是自己连门子都进不去。
“小主,我们去求求皇上吧。公主已经低烧了一日,等不得啊。”
音袖见主子一脸落寞茫然,也是心下焦急,忙提起了皇上。
“对对,皇上一向牵挂温宜,虽近日朝政繁忙许久不见公主,但若皇上知道公主病着定是挂心的。”
曹贵人一路疾行,赶到勤政殿外,里面却传来上好的丝竹之声,安常在的歌声清亮悠扬,偶尔还传来皇上阵阵欢笑之声。
自从安常在以歌获宠,时常听闻皇上对其赞誉,温顺静默,谦和有礼。
皇上甚至一度醉心在歌舞欢宴中,这倒是宫嫔们从未意料到的。
她在殿门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入殿求见,自己这一进去便是扫了皇上雅兴,若是皇上怪责自己照顾公主不周,倒是又得不偿失的......
“是谁在那里?”一阵低缓绵软的声音响起,曹贵人转头看去,竟然是端妃娘娘携着侍女一路过来。
“嫔妾给端妃娘娘请安。”曹贵人来不及疑惑,赶忙俯身行礼。
“快起来吧,这么晚了你如何在此?莫非是同本宫一般,听到了上好的丝竹歌曲便出来转转?”
端妃鲜少出门,今日难得见到依然如公主宴那日一般从容温和。
“回娘娘,公主病了,公主一直是由江太医看顾的,所以嫔妾想求见皇上,想让宫里的太医给公主医治。”
曹贵人满脸愁容,想着端妃娘娘向来关怀温宜,也不必避讳,说起事由倒是急红了眼眸。
“原来如此,怪不得白日里偶尔听见公主啼哭。咳咳,只是,皇上此刻正在兴头上不便打扰,不过本宫有法子,曹贵人随本宫来。”
提起温宜公主,端妃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也是十分着急。
两人来了端妃住处,端妃只温柔浅笑着吩咐吉祥去取东西,自己亲自给曹贵人倒了茶。
曹贵人受宠若惊,起身恭敬接过。
“不瞒贵人,本宫身子常年不适,想必你也知道有华妃在,本宫这儿也难免缺医少药的,只是寻医问药人之常情,咳咳。”
端妃又咳了咳,接过吉祥拿来的布包,推至曹贵人面前,含笑又轻喘着气息道:
“这宫里啊都是拜高踩低不错,但还有一点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银子妹妹拿去先急用,若是不够妹妹再来取便是。温宜公主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本宫自然也是心疼的,这点钱不当什么,妹妹安心便是。”
曹贵人此时早已泪眼迷蒙,她轻颤着唇,喜极而泣,不禁屈膝叩拜道:
“多谢端妃娘娘雪中送炭,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曹贵人哪里会不懂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从前有华妃多少打赏着,倒是还可维持。
眼下明眼人都知道自己被赶出了清凉殿,若是要过回从前的便利日子,只能实打实地靠银子疏通。
公主虽自有份例,但公主体弱,光供养乳母进补来增强奶水便是勉强了。
而自己还只是一介贵人之身,份例再微薄,也总想给孩子更好的,这月钱也总是到手便花销干净了,若是有钱疏通更不用去求人了。
“妹妹快别耽搁了,公主身体要紧,若有不便的你自来便是。”
端妃满目担忧,不免催促着赶紧给公主请太医,曹贵人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娘娘,您上月刚给公主送出了陪嫁的项圈,这些钱还是您攒了许久的。”
虽说吉祥知道娘娘用意,但也不免心疼那些银子。
“无妨,把不入内务府的赏赐都盘一盘,让肃喜寻机会慢慢带出去换成现钱,给齐府送去,日后宥宸疏通上下自然用的到。”
端妃边说着,边拿起妆台上的赤金并蒂芙蓉发钗细瞧了瞧,最后打开那木盒子,扔了进去。
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她送出最心爱的翡翠项圈,只希望她心爱的男人,能有片刻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虽然很快他的视线和情绪都被她痛恨的女人吸引过去,但那片刻的关注还是能让她涌起柔情万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厌倦了男人的承诺,永远是那句,朕若得空便去瞧你。
她那样天真,一等便是许多年......
“爷,曹贵人在勤政殿外遇上了端妃,端妃出手帮了曹贵人。”
赵喜回宫向主子说起了曹贵人被华妃拒之殿外的事。
“华妃还在盯着端妃吧,让宋福想办法提醒一下吧。还有,让江寿暗中配合着华妃的人,找人写些阿谀奉承隆科多的诗透露给甄远道。”
弘历又拿起那本睢阳之战,随意翻看着,眼中眸光一时晦暗不明。
“娘娘,咱们宫里的小福子方才去内务府,半道遇到了江太医,说是温宜公主身子不适来看诊。”
周宁海瘸着腿入殿,想着既然娘娘拒绝了曹贵人,她定然是找了旁人,此事倒是值得一探。
“哦?你可知她去求了谁?”
“这小福子平日闷葫芦似的,倒是还算机灵,套出江太医是得了端妃的手令入园的。”
周宁海向来理事妥善,定然是来龙去脉都盘问清楚了才会回禀主子。
“哼,曹贵人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主子。”
年世兰眸光沉了沉,语中是一丝玩味。
“端妃不是要给齐公子疏通关系嘛,既如此,让哥哥安插在岳钟琪将军门下的人拉他一把,自然了,这好处全数收下便是。”
年世兰含笑低头轻嗅手边花架的茉莉花,神情悠然自得。
次日赶着四阿哥下学,华妃便领了一众宫婢几十人浩浩荡荡入了霁月阁。
“见过华妃娘娘。”四阿哥入殿华妃早已端坐殿内。
他看着一众穿红着绿的丫环奴婢挤的宫室满满当当,一时错愕又无奈。
但想到年世兰来见自己,只要能见到她,与她说话,依旧难掩心中那轻佻的欣喜。
“无需多礼,快来瞧瞧,这些都是本宫替四阿哥择选的宫女,皆是身家清白又生得秀丽端正的,你屋里没几个贴身婢女着实不像话,你若满意本宫将她们都留下伺候你。”
弘历抬头见年世兰满脸期许,垂下了眼眸掩去心中无奈。
“娘娘,霁月阁地方小,弘历日夜苦读,也无其他琐事,实在无需这么多人。”
“本宫知道你喜欢清静,只是你日夜苦读更是需要人照顾,这样,你挑几个满意的留下可好。”
年世兰清楚他定是不会全数留下,但也自然不会拂了自己的面子。
弘历转身见一众垂首低眉的宫婢,一时也不知从何挑选起。他想了数念,清冷了语调道:
“可有识字的?哪怕只识得几个字的。”
语罢,便有寥寥七八位宫女出列了,年世兰唇边含笑,看来弘历的确是喜欢有些见识的女子。
还好自己事先也筛选了一遍,才寻了这几个识字的,有几个甚至还读过书。
“好,你们先退下吧。剩下的人中有没有能言善道,最好会说些笑话唱些小曲的?”
年世兰心下诧异,怎么竟然不要识字的?
转念又想或许是案牍辛劳,偶尔说笑唱曲能给弘历逗乐放松的倒也是合适。
自己倒是也选了些看着性子活泼的,都是年龄与弘历相仿的,必然是能说到一处的。
“你们也都退下吧。”
弘历却是又出乎了年世兰意料,将这些刚出列面露喜色的宫女打了个措手不及,个个垂头耷拉着脸退出去了。
这样一来二去倒只剩了六七人。
弘历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日后用个一段时日,若有不安分的再慢慢打发了便是。
“娘娘,弘历选好了,您看是否合适?”
年世兰倒是有些看不懂这孩子心思了,倒是与自己毫无默契,处处与自己反着选。
再看看留下的这几人,看着不是木讷就是胆怯的,哪里有十七八少女的明媚灵动。
但自己金口已经让弘历自己选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驳了弘历面子。
“你合眼便好,这样吧,你们几个随嬷嬷去领差事吧。”
“多谢娘娘照拂,娘娘可要看一看弘历院子?”
弘历直言相留,年世兰眼看天色尚早,轻点头应下了。
前院方才进来便已粗粗看过,倒是开阔大气,花坛盆景摆放也是错落有致。
弘历引着年世兰入了后院,倒是另外一番景致,原来这霁月阁宫殿虽不大,但后院却是连着山体。
年世兰缓步沿着花圃小径缓步行走,一路上是错落有致地花丛,不远处绿竹掩映间有一株紫藤顺着山石攀援而上。
原来弘历的后院也有一泓山泉顺势而下,走过溪流之上的小桥,便是巨大的石台之上的凉亭了。
“这院子布置得精巧,一步一景,更是保留了山间野趣,不想四阿哥还有如此情趣。”
“这是母亲生前布置的,弘历只是尽力维持原貌而已。”
两人在凉亭对坐,弘历边给华妃沏茶边含笑说起这院子的布置。
年世兰闻言眸中不免透着一丝惊艳讶然。
明明李金桂只是一介粗使婢女,自己虽怀疑传闻中她容貌丑陋之事。
但如今看来,这李金桂倒也是个心思奇巧富有意趣的女人。
这花园布置十分有章法意境,若不是亲眼见过,或是如世家小姐一般受过熏陶,定然不可能有如此情操。
加上李金桂对弘历出生之后的一系列安排,这李金桂的身世倒是十分值得探察一番。
这样的女子竟然早逝,当真是红颜薄命。
这样的念头忽然窜出年世兰的脑中忽如长电破空。
李金桂为何会预知自己早逝,而早早为弘历安排好了后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了的......
弘历不动声色地帮年世兰备上茶点,也将年世兰犹疑惊异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娘娘,尝尝张嬷嬷的手艺,此糕点也是母亲教张嬷嬷做的。”
年世兰这才被扯回了思绪,她很快浮起浅笑,垂眸看去是一碟龙井酥。
浅尝一口,是芳香清甜的龙井味道。
“龙井酥产自江南,想来你的母亲便是江南人氏了,这糕点十分清香可口,倒是十分合本宫的口味。”
年世兰祖上是徽州的,虽举家北迁,但家里也是保留着南边的口味,这也是为何她对吃食极其讲究的原因。
“母亲身份低微,弘历对她的身世也不甚了解,只听嬷嬷说起,曾经有宫外的远房亲戚来探视过。”
弘历自顾地品茶,似乎只是随意地同年世兰攀谈起旧事。
“娘娘,您瞧,这落霞是不是很美。”
年世兰收起心中困扰,视线随着弘历看过去,这楼台地处偏高,远眺过去竟是将大半园子收入眼底。
那落日余晖金红耀眼,年世兰整个人仿佛都浸润在绯色柔光里,泛着温暖柔美的色泽,发丝缭绕,如丝如幕,映着溪流微荡的水泽波光,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弘历转头两人对视一眼,又并肩极目远望。
年世兰看着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九域城郭,仿佛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