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陆光耀点名要他回家，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的动作弄得有些大了，传到陆光耀耳朵里很正常。
这边的小区有些老旧了，但也是京北最贵的小区之一。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楼下的每一处都还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
他站在家门前，默默攥紧了手，紧抿着唇。
他抬起手，随后落在门上。
叩叩叩。
里面没有声音。
又敲了一次，里面才传来陶然的声音。
陶然跑到门口开门，还奇怪是谁敲门，一打开，发现是陆席。
“怎么回事，来了干嘛不直接进来，还敲什么门。”
陆席扯出一个笑，没回。
陶然在洗菜，陆光耀在厨房做菜。
“先坐着，你爸在做菜，过会儿就能吃了。”
陆席嗯了一声，坐在客厅里。
家里的陈设还是没变，不过添了很多东西。
今年陆光耀没出去，一直在家里，倒是多了几分家的温馨。
以往他会时常过来，不过今年很少。
陆奶奶会时常把他们叫过去吃吃饭，每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陶然才能看到陆席。
陆原不在了，陆奶奶自己在家冷清得很。
陆席起身，回了自己原先的卧室。
这个卧室很久没有住人了，但是陶然还是铺的好好的。
卧室里没什么东西了。
他搬出去之后，连着卧室里的东西也搬走了，现在卧室里空落落的。
高中的时候买了好多东西，那时候嫌弃卧室小，但是现在却觉得很大。
陶然看着他站在门口，问他怎么不进去。
“今晚要不要留在家里？”
陶然说这话的叹了口气。
她本就是有些多愁善感的性子，很多时候特别容易多想。
陆光耀不在的日子里，大多都是陆席陪在她的身边，有陆席在的日子，好似也没那么难熬。
那时候他小小个的，脸上肉嘟嘟的，但是随了陆光耀的样貌，像个小明星，特别漂亮，每次带出去，大家都会夸他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而且性格好，时常黏着她，喊她妈妈。
那时候她的心都要化了。
初高中的时候，他虽然皮，但是做事一向有分寸，无论每天学校有多忙，都会跑回来和她一起吃饭。
陆席随着陶然进入的身影，目光落在桌下的篮球。
上一次来还是没了气的篮球，如今却充好了气，放在课桌下。
陶然也看到了，笑着道：“你爸前两天给你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想着充气试试看，没想到还能用。”
陆席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房间。
上一次睡在这里，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
客厅传来陆光耀上菜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陶然慌忙的擦了擦眼睛。
“走走走，吃饭了，你爸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排骨。”
陆席手落在陶然的背后，拍了拍，以示安慰。
饭桌上，陆光耀一张主张食不言，平常饭桌上也很少会有什么声音。
但是今天陶然太久没见到他，什么都想着给他夹。
“多喝点汤，最近瘦成这个样子。”
她看向陆席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陆席笑着接过，没拒绝。
陆光耀皱眉，这个动静让他听得有点不舒服。
可是看到陶然脸上的笑容，他又不忍心开口。
她难得这么开心。
这顿饭吃得没有一点波澜，他和陆光耀也没一句交流。
陆光耀吃得快，就剩下他们两个。
陶然看了一眼陆光耀进书房的身影，也没说什么，让陆席继续吃。
“你爸他其实……”
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年他们父子俩的关系越发紧张。
当初他不出国的时候，两人都对着彼此说过狠话。
陶然有时候想着，她离婚算了，带着陆席自己过。
可是……
她叹了一口气。
“等会儿你爸叫你过去，你别和他顶嘴。”
陆席喝了一口汤，应了一声。
看着陶然担忧的脸色，他开口安慰道：“他打我的时候，您过来帮着我点。”
玩笑似的话语，但是陶然一想到这个，眼泪立马啪嗒啪嗒掉。
那一次她要是不在，还不知道陆席得被打到什么程度。
她第一次这么恨陆光耀。
两人都倔，这么多年冷淡得像陌生人。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吃完饭陆席收拾碗筷，陶然说他好不容易回来，让他休息，但是陆席没答应。
“您坐着吧，就几个碗。”
他的声音太礼貌了，礼貌得不像一家人。
陶然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回到客厅。
陆席刚洗完，书房里就传来陆光耀的声音。
陶然看了陆席一眼，眉头紧皱。
陆席抽了张纸擦手，笑了笑，表示没事。
家里的书房大多都是陆光耀收藏的书。
用玻璃罩子隔起来，书架上也一尘不染，整个书房里透露着古朴而又严肃的气息。
陆光耀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听到身后的声音，陆光耀没回头。
空气里一片静谧，没有人先开口。
咚的一声，地面传来声音。
陆光耀回头去看，发现陆席跪在的地上。
他跪得笔直，目光看向前方，没有丝毫畏惧。
陆光耀有些恍惚。
上一次，他跪在这里，还是高三的时候打架的那一次。
“您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是我不后悔。”
他看向陆光耀，目光刚毅。
“也绝不会收手。”
他穿着西装，进门到现在也没脱下来，手垂在两侧，紧绷着。
上一次，他也是这么说的，他不后悔，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
那时候他打了陈潭，听付择以及其他人的描述，他认定是陆席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那一次，陆席被他打得浑身是伤，可还是不肯服软。
看着陆席这个样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付择那些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没看陆席，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不信您可以自己查。”
没了田峰，这些事太容易查到了。
陆光耀的唇角有些颤抖，看向远处的灯光。
快到新年了，街道上弥漫着年味。
上一年，他匆匆赶回家，周围的热闹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时候大家，你是为了叶蓁蓁，对吗。”
陆席咬着下唇，没回答。
陆光耀也没在意，自顾自的说着。
“那时候我给你安排好了一切事宜，让你出国，可是你不愿意，非要留在国内，那时候是不是也因为叶蓁蓁。”
陆席紧盯着地面，吞了吞口水。
“是。”
“就算您现在阻拦我，我也不会放手。”
他看着陆光耀的背影，声音澄澈清亮。
“您不认我，我也认了……”
陆光耀向来严苛，对于其他人很少有什么好脸色，也听不进别人的话。
他对人的第一印象是固定的。
他一开始如果不认可叶蓁蓁，那么后续无论怎么努力，他也都不会认可。
“但是请您不要去压迫她。”
“她是无辜的。”
陆光耀睫毛微颤。
陆席抬手脱下西装。
陆光耀注意到他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陆席轻笑而又自嘲的笑了一声，而后开口：“您动手吧，声音小一点，妈在门外。”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陆光耀的教育。
陆光耀身形颤抖，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是你没有错，也不该受罚。”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陆席生出生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是陶然一个人在医院生下来的。
第一次见到陆席，他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那时候护士说陆席是整个产房最漂亮的小孩，他还有些不信，觉得是护士夸大其词。
但是，不得不说，在整个产房的孩子都是皱巴巴的时候，陆席却格外好看，眨着亮晶晶的双眼。
第一次抱他，陆光耀还有点惊慌失措，惹得陶然啼笑皆非。
给他取名叫陆席，希望他刚毅坚强。
后来陆席逐渐长大，属于男孩子的顽劣也慢慢在他身上出现。
初高中的时候是陆光耀对他最严格的时候。
他本人较忙，很多时候听到陆席的事更多的是从老师嘴里说出来的。
他确实带了上一辈的思维，有些古板。
陆席的成绩很好，这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是，陆光耀害怕他刚愎自用，狂妄自大。
陶然和家里人对他都过分溺爱，他也会害怕陆席被养得娇气，骄傲。
所以在高中时期，付择和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可是他没有想到，不是所有老师都是好老师。
付择在通过他的手企图驯化陆席。
驯化，就像宠物一样。
他对陆席的每一次鞭打，其实都在满足着付择那变态而又疯狂的私欲。
在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他更多的觉得荒谬，是假的。
可是，事实就这么摆在他的面前。
叶蓁蓁，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陶然的口中。
陆席的女朋友。
开始的时候，他对叶蓁蓁挺无感的，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后来知道她有抑郁，他开始考虑到她和陆席是否相配。
即使这么多年和陆席势如水火，可是心底里，还是想着陆席能好。
再后来，知道了付择对叶蓁蓁做过的那些事。
他有些乱。
叶蓁蓁和陶然很相像，而这样的情景又很相似。
当初他娶陶然，陆爷爷不答应，他也是这么跪着的。
他说，他这辈子非陶然不娶。
他最讨厌陆爷爷，可偏偏又格外相似。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拿过陆席脱下的外套，替他穿上。
“是我的错。”
这么多年，不问缘由。
他拍了拍陆席的肩膀。
“想要为人家出头首先要自己有能力，这是我对你说过的话。”
他看着陆席，如今站起来，比他都还要高了。
“我觉得你做的很对。”
“保护自己爱的人，这是没有错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
陶然一直坐在沙发上，偶尔焦急得开会踱步，趴在门口偷听，但是却什么都听不到。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陆席进去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陆光耀和他说什么了。
焦急如焚，坐立不安。
直到门口咔哒一声，她立马弹起来，看着披着外套出来的陆席，她心里一紧，立马走过去，扯下他的衣服。
“你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她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
她就陆席这一个孩子，从小就心疼得不行。
原以为外套下是血染的衬衫，可是衬衫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你爸打你哪了？”
她把陆席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陆席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妈，没有，爸没打我。”
陶然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今晚留在家里吧。”
“你房间一直都是铺好的。”
她的目光里带着期盼。
可是陆席摇了摇头。
“今晚就先不了。”
陶然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
“下次回来再住。”
陶然点了点头。
“妈送你下楼。”
说着，她就要换鞋。
陆席阻止了她，声音有些无奈。
“妈，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陪陪他吧。”
他指了指书房。
陶然目光一顿，陆席已经换好鞋。
“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陆席点了点头。
门关上的瞬间，门里的光也被隔绝在外。
他下楼回到车上。
静悄悄的。
他突然有些绷不住。
他从小觉得陆光耀不爱他，因为他对他的要求很严格。
别人幼儿园还在玩耍的阶段，他已经逼着他开始学习小学的知识。
就这样，一路这样赶着他。
他比同龄人，始终要快一些。
他总觉得，在陆光耀眼中，他就是个学习的机器。
他黑白不分，也不信任他。
他习惯了陆光耀的惩罚和责备，却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道歉。
他是爱陆席的，但是他的爱夹杂着钝感的痛。
他在车里什么都绷不住，大哭得像个孩子。
很多委屈一瞬间炸开。
车里没开灯，黑夜里传来呜咽声。
微弱的光亮了起来，而后振动。
他擦了擦眼角，发现是叶蓁蓁给他打的视频电话。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咳了咳，确定自己声音没有异样之后才接。
对面叶蓁蓁已经躺在床上了，笑眯眯的看着屏幕。
“怎么那么黑呀。”
陆席开了车灯。
“在车里。”
叶蓁蓁噢了一声，开口道：“你在开车吗？”
陆席摇头。
“没有，在车里坐着。”
叶蓁蓁秀气的眉皱在一起。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哭了。”
车灯不亮，但是她还是看到了。
陆席闷闷嗯了一声。
“你不在，我很想你。”
平时他也会和她说这么腻歪的话，但是今晚，总觉得不一样。
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叶蓁蓁看着他。
“我也很想你。”
听到她的声音，陆席破涕为笑。
“好啦好啦，逗你的，我也准备回家了。”
叶蓁蓁噢了一声。
陆席看着她，笑意更深。
“现在看到宝宝，心情好多了，准备回家，争取在梦里相见。”
叶蓁蓁翻了个身，眉眼弯弯。
“好，那我祝愿你梦里的人可以出现你的眼前。”
陆席看着屏幕，声音温柔。
“嗯，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