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他,莲笙的心底竟平静如水,千年前的那段过往,如今想来,恍如一场荒诞的梦境。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袭玄衣,眉目如画,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负手立于血雨之中,衣袂翻飞,墨发如瀑,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只是那双眼睛,幽深不见底,如同暗夜中的寒潭,让人不寒而栗。血月映照在他脸上,竟凭添了几分邪魅。
「怎么,几千年不见,姐姐就不想念我吗?」他一步步向莲笙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莲笙的心尖上,激起一阵阵涟漪。
「当然想!」莲笙嘴角带笑,只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只是再想也不见冥主大人来雪山见我,我还以为冥主把我忘了!」
「姐姐这是在埋怨我吗?」冥主掩嘴轻笑,那姿态说不出的妖娆魅惑。他缓缓抬高手中的红伞,伞面如血般鲜红,衬得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越发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隐隐透着光泽。
「没什么好埋怨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莲笙淡然的看向冥主,坦然的笑道:「包括被冥主大人利用!」
「听这话,姐姐还是在怨我!」冥主笑着走近莲笙,伸手想抚摸莲笙的脸颊,却被莲笙偏头躲过,「姐姐,随我回冥府吧!有什么怨,有什么气,到了冥府随便你处置!」
莲笙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浓重的黑雾凭空出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将二人吞噬。待到黑雾散去,早已不见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幽冥河,传说乃盘古大神体内污秽之血所化,河水蜿蜒流淌,最终汇聚成一片广袤无垠的冥界,那便是幽都。初始之时,幽都不过一方狭小天地,因地处极阴,常有亡魂聚集于此。
彼时上古,人类初生,身怀灵气,神性与生俱来,皆为半神之躯,寿命远超后世。颛顼帝君临天下,育有三子,生性暴戾乖张。涿鹿一战,这三位皇子背弃了他们的曾祖父轩辕黄帝,转而投向了蚩尤的麾下。战争无情,蚩尤与其八十一兄弟部落首领尽皆战死,颛顼三子亦难逃厄运,无数生灵在这场浩劫中灰飞烟灭。
然而,上古之人,肉身虽灭,魂魄却因神性犹存而不散,尤以颛顼三子为甚,他们死后化作了魑魅魍魉,成为了世间最早的鬼族。此时的鬼,依旧残留着些许神性,与神灵之间的界限尚未分明。人们祭祀祖先,祈祷亡灵庇佑,将逝去的亲人视为神灵一般敬仰,这便是最初的祖先崇拜。
上古诸神大战之后,人间满目疮痍,孤魂野鬼游荡作祟,世间秩序混乱不堪。后土上神目睹这一切,心生怜悯,于幽都山中开辟地府,平定九州,执掌幽冥。自此之后,世间万物,凡寿终正寝者,其魂魄皆由黑白无常拘往阴曹地府,交由四大判官根据生死簿审判其生前功过,善恶有报,终得偿还。阴阳两隔,生死轮回,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冥府的天空永远飘着阴沉的云,唯有忘川河畔,终年盛开着如血般鲜红的彼岸花。此处,一座宫殿拔地而起,琉璃瓦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幽幽的光。宫殿的主人是冥府的君主——噎鸣,他为心爱的女子莲笙,建了这座世间独一无二的宫殿。站在这里,能望见九天星辰的流转,也能俯瞰冥府万家灯火,人间悲欢尽收眼底。这一切,只为博得莲笙一笑,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了。
「姐姐,怎么,千年不见,你就这副表情迎接我?」耳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一丝调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莲笙没有理会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胡九醒来若是见不到自己,会不会发疯。他若是疯了,天外天的那位是不是会出现,若是他真的来了,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怎么,姐姐对我的寝宫,不满意?」见莲笙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噎鸣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语气中依旧带着一丝戏谑。
莲笙侧过头,躲开他过于亲昵的靠近,冷冷道:「特意为我建的?」
他轻笑一声,收回手,在莲笙对面坐下,邪魅一笑:「当然!」
莲笙不语,指尖轻抬,刹那间流光溢彩,原本璀璨的九天星辰、万家灯火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暗潮湿。阴风阵阵,岩壁上镶嵌的不知名矿石散发着幽幽绿光,宛如鬼火摇曳。岩壁下是白骨铺就的道路,也不知是何种生灵的尸骸。唯有岸边摇曳的彼岸花,为这炼狱般的景象增添了一丝诡异的生机。
「你看,假的终究是假的!」莲笙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噎鸣的心上。
「假的?」噎鸣重复着莲笙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摇晃着身体走到窗边,“那凤天为你造的天璇宫,就是真的了?”
莲笙冷冷地看着他,千年了,他还是不懂。
天璇宫于莲笙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个住处,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对莲笙来说更像是一座囚笼,一座用爱和愧疚铸成的囚笼。
「我累了。」莲笙淡淡地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 起身往内室走去,「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噎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莲笙,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是藏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莲笙,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噎鸣,不要把自己搞得很深情的样子!」莲笙顿了顿,冷冷道,「别忘了,利用我打开南天门,杀入九重天这事可是你干的?昔日我没有责怪你,并不代表着我不介怀。你问我,你哪里不如他,至少他从未利用过我!」
「利用?」噎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苦涩,「莲笙,你我之间,谈利用二字,是不是太见外了?」
莲笙懒得看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转身便要离开。
「四千年之前,是你放着冥后不当,非要去九重天,抢你那所谓的心爱之人,我不过是顺便帮你清除一下障碍,怎么就成我利用你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冷冷道:「噎鸣,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巧言善辩呢?」
「巧言善辩?」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中充满了嘲讽,「莲笙,那场战役你可知整个冥界差点没了。你在那破雪山被关了几千年,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同样是待了上千年。」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翻涌的情绪,冷冷道:「噎鸣,够了!你如果真的不甘心,你大可现在打上九重天去,但是别带上我。」
说罢,我再不理会他,径直推开内室的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