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陷阱
作者:山顶洞人类   半死离阳,凶茧最新章节     
    于是,我吩咐随从先回营去,乘严公子马车,一同往通济坊如缘酒肆。
    通济坊位于西南城角处,北临淳和坊,东临西市,虽在西南角,却也是个热闹的所在,离厚载门只隔了一个西市,坊的南边便是城墙,坊和城墙之间夹着一条通济渠,渠道蜿蜒,从通济渠南侧穿过西市、大同、霓政等坊,然后一路北向,汇入离河。
    这如缘酒肆便在坊南,紧挨着通济渠,酒肆外是围栏,凭栏而坐,栏外便是潺潺渠水,夏日热盛之时,若偷得半日清闲,在此地避日,倚栏把酒,听着流水经过,便觉格外清凉透体,周身舒畅,实是一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但离阳城内水脉较多,京兆府近日在渠道中发现数具尸骨,因渠道沟壑纵横,不法之徒遁渠行凶,将尸骨隐藏在暗角处,不知道已过了多少时日,也不知这些死者都是何时遇害,都变成了无头公案,无从查起,是以,左右街使、京兆府、金吾卫多次商议,清理渠道淤泥,修缮水道,改善治安,但已一年有余,至今也还未曾动工。
    如缘酒肆靠在渠边,酒肆门朝北,街上还是热浪袭人,进门后,却有一股清爽之气迎面袭来,店内通用黑褐木质装饰做旧,布置素雅,环境清幽,颇有旧址古迹之风,十分凉爽宜人,虽到傍晚用饭时分,但客人也不甚多。
    站在门口,大略一观,店内布局错落有致,高低分布,有临渠高台处,也有类似玄关的凹沉空间,有平坦与街面等齐处,各处分别用木栏分隔开来,坐在不同位置都各有一番不同意境,即便是日常白昼当午时,店内光线也同样略显幽暗静谧,所以店内昼夜举烛,点点烛火映照,别有一种特色风格。
    进门往前走,右看,是一处类似偏室的独立空间,镂空木雕将其与中间过道隔断开来,里头摆着几张桌子,两个客人在喝酒谈天,声音很小;往左看,便是凹沉下去的那一片空间,摆着四张桌子,一个客人在独酌,墙面皆用灰砖砌成,像是隔起来的一处小天地。
    继续往前走约七八步,柜台在右手边,依走势半围在墙曲处,正前方便是那临渠高台处,带有围栏和瓦檐,修筑成了一个凉亭状,从高台处延伸出去半丈,架空于渠水之上,能听到哗哗水声,对面是长满青苔的潮湿城墙,一个客人端着酒杯,坐在栏边,看着渠水,正在小酌,亭内生风不止。
    过柜台,右转,是一条砖石小道,有砖砌拱门,从拱门下经过,则是另一片天地,左手边是一排长长的檐下临渠桌椅,右侧是一个分隔成三间的面渠无门雅间,放置有镂空木质屏风阻隔,里头客人较多,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但客人谈吐文雅,声音不大。从这里抬头看,能看到二楼回廊的房间窗棂,窗棂仿留园花窗,整个酒肆颇像酒家与园林的混杂风格,在京城之中确是一个绝佳的所在。
    伙计在前带路,我二人在后相随,上到二楼,来到一处雅室,上书“听渠轩”三字小匾,我才发现,这店里的花窗全都是江南风格,映衬着窗外的渠水和城墙,倒是也算雅致,看来店家在装饰上头着实下了不少功夫,原本临近幽暗潮湿的城墙,经过这么一番经营,反倒变成了一处美景了。我二人点了几两汾酒,严公子便起身打开窗户,深吸了几下傍晚的凉爽渠风。
    “公子好雅兴,自打来到这离阳城,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城里还有这样一个饮酒的好所在。”我说道,小二端着酒推门进来,这屋子里清风阵阵,几上吊篮婆娑,光影暗暗,神色怡怡,连小二放酒时的轻碰声也觉悦耳,一日的奔波暑热都消散不见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严公子看着窗外,自顾自地说道:“这离阳城啊,从古至今,历经了多少朝代,多少帝王定都于此,成就王图霸业,都想传至千秋万世,又哪里会真的有千秋万世。”
    “人生区区几何,所谓千秋万世,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就像这城墙,建起来又塌下去,也不知往复多少次了。”我呷了一口酒,说道。
    严公子忽然略带嘲讽地说道:“但是当城墙建起来的时候,侯爷不是也享受着这如缘酒肆的惬意吗?疆埸翼翼,黍稷彧彧,就像这烈日下的田亩是给百姓耕种的,这赞颂锄禾之美的《诗经》却是坐在酒肆里的文人雅士写的。”
    我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到这酒有些上头了,分明没喝两杯,不过我不常饮酒,汾酒的酒劲儿这么大吗?
    严公子又说道:“严某一介儒生,在翰林院供职编修多年,最近在为山水田园诗派作注,好一个山水田园诗派啊,忘却掉凡尘苦恼,沉醉于山水田园,好意境!好情怀!”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便不乏讥讽地问道:“公子对山水田园诗也有研究,我还以为翰林院的夫子们都是编修正史雅言的行家里手,不屑于这寄情山水的消懈诗作呢,听说你们是不大喜欢你们搞这一套东西的。”
    “哈哈哈哈,我也纳闷得很,翰林院前些日子采辩,说要研究山水田园意向,突然就雅得很了。谢灵运说,作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于是他开创了山水诗派;陶渊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文人就争相效仿这采菊东篱之脱尘出世的境界,而且要把自己的这种境界弄得尽人皆知,这才是精要所在,翻遍《全唐诗》,敢问侯爷,你能找出来几首真正的田园诗?不过都是戏耍而已,侯爷,您说呢?”
    想不到严公子还是个对风雅文生颇为愤懑之人?我平日虽不喜好舞文弄墨,而且性格孤傲,颇有点看尽人间、厘尽冷暖的自负感,但我对于严公子这样的人也见得多了,他们不尽藐视权贵,也视众生如愚蒙草芥,经常有体念苍生之叹,似乎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错的,我站起来正要同他相辩,却刚到摇摇晃晃,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屋内只剩下了那两只灯笼的火光,窗外的城墙已看不大清楚,我定了定神,发现早已听不到了楼下客人的谈笑之声,静得让人心慌,似乎只有渠水还在哗哗地流着,而渠水流经之声这时却反而更清晰了。
    “您醒了,侯爷?”我一扭头,发现严公子坐在一旁看着我,诡异地笑着,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就坐在那里盯着我看了。
    我感到浑身紧促,低头一看,已经被绑了个结实,整个人委顿在地上,靠在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腿上。
    “说起来,您也算是无辜之人,家父在世之时,在外缄口不言,极少发什么议论,在家却时常遍议群臣,多贬他人,唯独对您赞不绝口,说您是难得的聪明人,不纠结党羽,不害民,不欺官。”他一边唠叨着,一边慢悠悠地拿出一个小瓶子,往酒里倒着什么,“怪只怪您摊上这事儿,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只能怪您命不好,也是您自己要寻死。”
    “看来今天我是非死不可了。”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