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红桦
作者:山顶洞人类   半死离阳,凶茧最新章节     
    夜晚的择善坊别有一种清幽宁静之感,走在坊间的路上,脚底沙沙作响,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座城市中的真实存在,而在白天,人与人之间的喧嚣则会把人模糊得像掉在路上的一粒尘埃。
    经过了两个街口,然后右拐绕过一个曲巷,又回到了茶肆门前,我上去敲了敲门,门推开了一条缝,伙计从里头探出脑袋看了看,侧身让我三人进去。
    老先生已在店中等候多时,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品着一杯陈年的毛尖,有人说茶是新茶好,还有的人,比如老先生,则说茶是陈年的好,陈年的茶更有味道。
    他慢慢润了一口茶汤,放下了茶杯,从怀里掏出一个米白色的抹布帕子,皇甫泰和卫蹬看到那方米白色的帕子,心里不禁又突突跳了起来,刚才吃的夜宵已经开始有往上翻涌的迹象了,在战场上见过尸山血海和在茶肆饭庄里看到内脏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换成任何人恐怕都会当场呕吐出来,当然,仁宝斋的老先生除外,他可以做到一边向我们讲解左手托着的器官,右手大快朵颐而面色如常,毫无波澜。
    皇甫泰和卫蹬明显对帕子里的东西有些膈应,却又挪不开视线,紧紧盯着那方帕子,就像受尽折磨的人想要来个痛快一样,迫切地想要看到那里究竟包着的是什么东西,好让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先生不慌不忙地一层层掀开了帕子,里面是几条湿漉漉的绿色的像肉松一样又或者像多肉植物的蓬松东西,确定不是死者身上的什么物件儿,我们这才松了口气,凑上去细细一看,原来是毛绒绒的苔藓。
    原来是老先生从死者鞋边发现的残留物,这种东西一般生长在湿润、阴凉的水沟和藕塘等近水域的地方,夏、秋之季尤其为盛。
    也就是说,在黄沙黏土筑成的坊内道路上行走,是绝不会在脚底粘上这种东西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黑衣人死前曾到过一些潮湿阴暗的水流附近,所以鞋子才会蹭上这些苔藓,并且在蹭上这些苔藓后并未走太远的路,否则苔藓会全部被沙土摩擦掉。
    择善坊内唯一的水脉,是从京城西南角流经诸坊蜿蜒过来的通济渠,通济渠分两条水脉进入城内,一条渠道经过通济坊、西市、大同坊,另一条顺着从政坊和宁人坊之间经过,沿宁人坊北侧也就是宽政坊南侧延伸到宜人坊,然后北去,两条水脉在淳风、宽政、宜人、淳化坊汇合后重新分流,一路直接往北汇入天津桥旁的离河,另一路继续往东,沿修行坊东侧往东北向而去,直到择善坊,然后沿择善坊流经惠训坊注入魏王池。
    也就是说,黑衣人子时还在择善坊,丑时末却死在了惠训坊魏王池西,而坊门寅时才开,若走坊门,是绝计行不通的,唯一的解释是他藏于通济渠道中,顺渠道暗潜入惠训坊,而黑衣人鞋边的苔藓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他沿渠潜入到惠训坊后,从渠道中出来,又走了不多时,便到了魏王池西的树林里,这么一来,此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止如此,老先生还发现死者手上的茧子有异常之处,但凡这种亡命之徒,多是从事一些强杀暗害、偷取窥探之类的勾当,干这些事情身上没点功夫是万万做不来的,因此手上有茧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这人手上的茧子却有不同之处,左手拇指和食指中间的虎口有厚厚的茧子,而这两指及右手食指内也有着远比别处要厚的老茧,这是长期使用弩具所形成的特征,和长期用刀枪等兵器的人有些不同。
    老先生又从褡裢里拿出另一个白色的帕子,里面是一些红色的碎絮状物,是从死者的指甲里找到的,经过仔细辨认,应该是死者从某一种树或者草木上抓下来的残留物。
    我问道:“这是何物?”
    老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我于草木之类属的认识较为疏浅,无法辨得,不知道这是何物?”
    皇甫泰却说道:“这是红桦树。”
    卫蹬用一脸狐疑的表情看着他的上司,心想这么一个糙老爷们儿,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花花草草的事儿了。皇甫泰说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关心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他是在去岁随圣上到祉柳山庄时见过。祉柳山庄是宫里奉命修建的一处园林,位于上阳宫西北,神都苑南,占地不大却是仿照江南园林布局的,曲径通幽入胜,楼台错落有致,整个园林被各种异地的奇珍苗木簇拥,走入其中,仿佛置身于云霄仙园一般。
    皇甫泰去岁随驾到祉柳山庄,碰巧见到过园中种植的高大桦树,足有六七丈之高,如果是初栽树苗,短短数年无法成长的如此之高,大概是从远方移栽过来的,这种树木若要长途移种到京城,必须走水路,且须要保留足够长度的根系,根系周遭用湿润粘土保护,由专人看护浸水,方不会枯死,可见移栽一颗桦树需耗费多少人财之力,而宫内和众王公的府邸私园之内,又有甚多移栽过来的树木,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人财物力。
    那时在祉柳山庄内,皇甫泰所见到的是一种红桦树中的珍稀品种,只在云南有种植,这种树木树皮呈淡紫红色,到了四月的花期,树叶便会由绿色变为大红色,远远看去,像身穿大红绫罗盛装的女子一般,远隔数百米仍十分醒目。
    可细推敲之下,普天之下树干或枝叶呈红色的植物,种类繁多,并不只有红桦树这一品种,而皇甫泰却一口咬定道,尽管他对花木一窍不通,但识得此物必是红桦树上的东西。
    我问他为何如此确信,皇甫泰信誓旦旦地肯定道,有一日,因为他酒瘾犯了,忙里偷闲,偷偷溜出山庄喝了个痛快,夜里山庄宵禁,皇甫泰提前和手下的弟兄打了招呼,顺着一棵红桦树翻入园内,第二天酒醒后,他才看见自己双手的指甲缝里便都是这种红色的絮状物,和眼前的东西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绝不会错。
    皇甫泰当场拍着胸脯说道:“我要是这都认错了,我就把它当你们面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