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路鸣泽死死地盯着路明非的眼睛，以他对路明非的了解，路明非一定会选择后者。
    他的哥哥就是这样的人，蠢到无可救药的蠢蛋，为了别人的老爹，宁愿赔上自己四分之一的命，在这家伙看来，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很值钱，友情、爱情、亲情、义气什么的……只有一个东西不值钱，那就是自己的命。
    为了别人的事赌上自己的命，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然而这一次路明非的回答，完全出乎了路鸣泽的意料。
    “我都不选。”路明非缓缓摇头。
    “都不选？”路鸣泽挑了挑眉，“你不想摘下奥丁的面具？”
    “我会……但不需要你帮我。”路明非说，“我自己也能做到。”
    “别讲笑话了，哥哥，你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么？”路鸣泽还以为路明非要说什么，听到路明非的话后，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是我不出来，你说不定已经被奥丁杀死了，现在变成一堆焦炭或者飞灰。”
    “谢谢你……”路明非没有反驳路鸣泽的话，反而无比真诚的说，即使他现在虚弱的快要死了，但路鸣泽依旧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真诚。
    路鸣泽愣住了，他看着路明非，第一次觉得有点看不透对方了……这一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通了，从一开始路明非就计划好了一切，从他驱车来救诺诺开始，他就打算独自留下对付奥丁，但承受陈墨瞳的因果他必然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很有可能就是死亡。
    但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的，这一点路明非比谁都清楚，在他即将被奥丁杀死之前，自己必然会出现，和他提出交易……但路明非也可以拒绝交易，这是他的权利，交易也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是等待着自己出现的这一刻。
    就像是某些闯关游戏里，主角和boss决战，就快被boss干掉的时候，忽然召唤黑市商人，他不是找黑市商人买东西也不是为了开外挂，而是为了利用黑市商人出现、整个游戏都暂停的这个时间，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思考策略、调整键位、恢复技能cd，在游戏恢复的那一刻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面对boss。
    这家伙，敢情把自己当bug来卡了啊！
    “我居然被你摆了一道。”路鸣泽看起来居然一点也不生气，相反的，他脸上的表情居然介乎于微笑和欣慰之间。
    如果路明非注意到路鸣泽的情绪，他会发现，这家伙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但就像他说的一样，他绝对是路明非最亲近的弟弟。
    在他们这些家伙的世界里，弟弟的责任就是永远陪伴哥哥啊，即使被利用，即使被吃掉，他也会坦然以对，直到世界的尽头。
    “抱歉……”路明非轻声说。
    “不用道歉，其实我还蛮开心的，哥哥，我说真的，我很开心。”路鸣泽抬起头，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虽然他的脸上挂着笑，但不是那种嬉皮笑脸的笑，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你总会和我交易完成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只是早和晚的问题，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大，要更复杂，只有变成怪物才能咆哮整个世界，而要变成怪物，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路明非沉默着，没有说话。
    “哥哥，你是聪明人，有些事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能猜到，孤独的小孩总会比别人心思更细腻一点。”路鸣泽缓缓走上前，伸手捧住路明非的脸，轻轻摸索着他风化斑驳的脸颊，“其实死亡不是那么可怕的事，对么哥哥？”
    路鸣泽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里还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不像是悼念，更像是惋惜和告别……就好像即将死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样。
    “命运这种东西不是绝对的……至少我从来不这样觉得。”路明非摇摇头说，“我说我会拯救大家……也包括你。”
    “我很想说一个人的肩上是背负不了这么多命运的，但我又不想打消哥哥你的积极性。”路鸣泽，“你能这么说，我真的蛮感动的。”
    路明非还想说些什么，但路鸣泽按住他裂开的嘴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时间到了，哥哥。”路鸣泽最后交代，“你能变得更强大，希望最终的交易，可以晚一点到来。”
    说完最后的一句话后，路鸣泽的身影如烟尘般散去，这一次路明非没有和他交易，但路鸣泽也不是什么都没为路明非留下。
    路面上的积水，原本被暴雨砸出来的涟漪消失了，积水平静的躺在街道上，平整的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和这座城市。
    “谢谢……”路明非低头，看着镜面里那张碳化狰狞的脸，轻声说。
    下一刻，暴雨滂沱而落，乌云里的闪电滚动，轰鸣的雷声在天际炸响。
    奥丁的黄金瞳中跳动着火焰，他的手依旧抓在昆古尼尔上，这柄象征着死亡的圣枪已经突破了路明非的胸腔。
    “不要死……”
    路明非看着积水里的倒影，对那张残缺又可怖的脸说，与此同时，昆古尼尔也刺进了路明非的心脏，血的颜色触目惊心。
    下一刻，那双瞳孔里，金色的火焰沸腾，燃烧得和奥丁黄金瞳一样旺盛。
    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就像擂鼓一样，声音一阵盖过一阵，甚至就连风雨声也遮掩不住。
    奥丁握着昆古尼尔的手忽然僵住了，整个昆古尼尔也开始颤抖，像是被夹在两股巨大的力量之间，枪身不断传来嗡鸣，它的枪尖停在了路明非心脏一公分的位置，再不得寸近。
    咚！咚！咚！
    强有力的搏动声从路明非的胸口传来，昆古尼尔颤抖的更加剧烈，像是个被吓坏的孩子，路明非胸前的洞口里，他的心脏正以无比强劲的节奏跳动着，像一台高功率的马达，难以想象人类的心脏居然能跳到这样的频率，只怕深海的蓝鲸那么巨大的心脏才有如此的力量，但蓝鲸的心脏也不可能跳的这么快，声音甚至盖过了风雨。
    “不要死！”路明非怒吼着，对水面中的倒影、和整个世界下命令。
    咚！咚！咚！
    像是有人同时擂响了几千张神人鼓，天地之间只有这个巨大的声音，路明非的心脏以绝对超出生物界范畴的姿态搏动，渗到昆古尼尔上的鲜血被动静脉虹吸般的回收，昆古尼尔刺出的裂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这把相传用世界树制造的坚硬的枪，居然被一寸寸的逼出了路明非的心脏。
    奥丁也一寸寸的后退，身为“神”的他居然无法抵御这股力量……绝对不是恢复能力，没有哪种生物的恢复力，能夸张到这种程度。
    这是某种规则性的力量，“不要死”……有人这么开口了，不论怎样，严重的伤势都会修复，哪怕被刺穿的心脏也以惊人的速度自我修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这个过程，整个世界都要服从他的命令，包括“神”。
    这种力量的规则位阶，更在神明之上！
    奥丁手臂的甲胄和昆古尼尔之间发出低沉的摩擦声，这位神明牟足了力量，和路明非那句“不要死”制造的规则抵抗着，但他徒劳无功，难以置信，神明手持锋利的圣器，居然刺不穿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巨大的叹息声被淹没在风雨里，这一声叹息不是奥丁发出的，而是他手里的昆古尼尔……这柄有生命的武器似乎觉得疲惫，上面黑色的火焰渐渐熄灭，枪尖彻底被“挤”出了路明非的心脏，它失去了光芒，在一个人类面前跌落神坛，从一柄无所不利的圣器变成凡物。
    路明非脸上被碳化的部分层层剥落，黑色的胶质下长出新生的皮肤，细胞分裂、新生的速度成万上亿倍叠增，几秒钟，或是十几秒后，路明非随手撕下胸口最后一层死皮，他抬头和奥丁对视，犀利的眼神气势丝毫不堕神明。
    路明非迈步上前，和奥丁面对面的时候，从他的身旁交错过去。
    奥丁被无视了，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如此蔑视神明。
    路明非缓缓来到斯莱普尼斯的尸体旁，他弯下腰，从地面的积水里摸出两把刀……村雨和名物观世正宗。
    村雨是诺诺离开前留下的，路明非从时钟大厦的废墟里发现了这把刀，放进保时捷里，诺诺开着保时捷离开前又从保时捷里扔了出来……路明非知道诺诺是什么意思，路明非要和奥丁捉对厮杀，她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她要为赤手空拳的路明非留下一把武器。
    要完成“屠神”这种壮举，至少要有件趁手的兵器吧，普通的枪炮对奥丁没什么用，但添加了强大的炼金工艺的村雨不一样。
    至于观世正宗……路明非压根没带上这把刀，应该是路鸣泽离开前弄来的，也只有这家伙有这种能力。
    虽然这家伙很多时候像个奸商，总用各种诱惑来试图换走你的命，但不得不说，很多时候这家伙的售后小服务还做的蛮不错的，帮自己争取了喘息的时间，又是送言灵又是送刀的……“不要死”的能力多半也被强化过吧，不然哪怕路明非生命力顽强死不了，也早该被昆古尼尔捅个对穿了。
    “强悍的恢复力，不要命的打法么？”路明非看着自己刚才还被刺出个洞、现在却毫发无损、光洁如新的胸口，“虽然比不上‘something for nothing’，但这样的打法，还蛮适合我的。”
    路明非右手紧握观世正宗，左手提着村雨，扭头面向奥丁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死去”的斯莱普尼斯却忽然动了，一双铜铃似的巨眸在路明非的身后无声睁开，八足天马朝路明非的后背张口血盆大口，口中酝酿着天火与雷霆。
    这只巨兽居然还没死，即便被昆古尼尔洞穿了身体，昆古尼尔是有意识的圣器，它当然不会杀死隶属于奥丁的坐骑，八足天马被洞穿的时候的确很虚弱，但其实它早就能动了，它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等待敌人露出破绽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就像此刻背对着他的路明非。
    这匹野兽从内到外都被龙血改造了，居然拥有着不逊色人类的智慧与狡猾。
    八足天马的巨口像深渊一样向路明非笼罩而来，他的嘴里，赤色的烈焰和紫色的电光组成一股小型的元素风暴。
    “终于不装死了么？”路明非轻轻笑了一声。
    斯莱普尼斯的身体顿时僵住了，这句话是它身前的这个男人说的，并且是说给它听的，虽然他没有回头也没用加称谓，它无比确定！
    反应过来时，斯莱普尼斯将要吐出嘴里的火焰与雷电，但它面前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来了，同样出现在它视野里的，还有一闪而逝的弧光。
    下一刻，斯莱普尼斯的世界天旋地转，一匹马的脑子，短时间里根本想不清自己的世界为什么忽然天地颠倒，难道是自己被别人撂倒了？还是脑袋被人击晕了？
    如果在第三人称视角，就能看到路明非的身前有一只巨大的马头和一匹八足的马身，狰狞的头颅，在空中旋转翻飞。
    观世正宗的刀锋上甩下一连串紫色的血珠，斯莱普尼斯的脑袋砸在地上的积水里，巨大的瞳孔瞪得滚圆，嘴里无力的喷吐着火与电。
    而那匹无头的马身，则从脖颈镜面般平整的断口处，喷出紫色的血柱，它往一面瘫下，溅起巨大的水花，上一座山倒塌。
    八足天马，斯莱普尼斯，“神”的坐骑这一刻彻底宣告死亡，而始作俑者路明非则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眼里毫无怜悯之意。
    路明非把巨大的马首踢飞，他转身望向奥丁，竭力抑制眼神里的杀意……难以想象居然有人在面对“神”时，想的不是如何保命和逃走，而是怎样才能不杀死对方。
    “我这就来救你。”路明非轻声说，他手提双刀奔向神明，一副要杀死对方的姿态，嘴里却说着怜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