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个闭目呼吸之间。
    前夜里，在小镇外遭遇那佛陀僧伽的经历，在牛庚，牛大爷的心中一晃而过。
    果然还是讨厌和尚……
    牛大爷在心里自嘲道。
    小镇外的那个佛陀，让他感觉到了畏惧。
    小镇里的这个玄奘，让他感觉到了愧疚。
    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
    守护这座小镇的祥和与宁静。
    这是数百年前，他的老主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托付他必须完成的事情。
    也是他自己内心中，最为深刻的执念。
    任由体内妖力，缓慢修复折断的四肢。
    头生牛角的壮汉就这么倒在地上，躺在平如镜面般的荷花潭旁。
    看起来，就好像是放弃了继续挣扎的打算。
    正当玄奘以为，或许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再好好谈谈的时候。
    却突然发现……
    这位在不断释放自身妖力的过程中，已经变得半人半牛，显出三分妖相的牛大爷。
    那略微外翻的牛鼻孔中，竟突然喷出了一阵黑雾。
    而后，这些黑气自上而下、由内而外，迅速侵蚀、笼罩了他的躯体。
    妖力与黑雾融合，变得愈发强横，也愈发不祥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玄奘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牛庚牛大爷，他那如同壮汉一般的身体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强横的气势。
    原本不过玄仙初期境界的修为，也在黑雾升起的一瞬间，迅速暴涨上升。
    追平玄奘，达到了玄仙巅峰境界，也依旧没有止住势头。
    玄奘则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冲的连续倒退了数步，才终于稳住了身体。
    抬头再看，只见那片滚滚升腾的黑雾之中，正有一道手脚扭曲、全身抽搐的人影。
    正在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态，扭曲拧动着自己的躯体。
    扭曲而后膨胀。
    手脚化作四蹄，脊背高高拱起，变得越来越健硕，越来越宽大。
    面部之下，颧骨延伸撑起皮肉，迅速拉长变形。
    不过数秒后，那不祥黑雾之中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一头皮肉黑紫，双目赤红的公牛。
    这公牛头顶一对犄角的尖利之处，更胜锋锐长矛。
    四蹄着地，牛首稍稍一扬，便足有五米多高。
    几乎比玄奘异界前世中，见过的大型公交车还要再高一倍。
    粗壮的牛蹄宛如水缸、如同立柱，暴躁的反复践踏着地面。
    每次落地，都能将脚下的泥土砂石，震的如跳蚤般满地乱蹦。
    直到此时，那沸腾般的黑雾才终于稍有平息。
    化作一层无形的黑色烟气，环绕在公牛周围。
    让这头显出本体的牛妖，看起来愈发的恐怖骇人。
    这种情况，玄奘自然认得。
    昨日仙猿镇谷仓前，那只浑身遭劫气噬体的黄毛鼠妖。
    月余之前，长安城上空。
    吞噬劫气陷入疯狂，修为暴涨的渭水龙王之魂。
    皆是如此模样。
    玄奘的额头上，微微分开一道金色细线。
    都不用完全睁开，金蝉天目稍稍一瞥，玄奘便已看清了对方的深浅。
    这家伙，竟是在量劫之气的加持下，直接突破了一层大境界的门槛。
    从玄仙初期，跃升到了真仙初期境界。
    只是……
    玄奘眉头紧皱，声音里带着三分不解的怒气。
    “劫气入体，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你这头倔牛，又何必还要执意如此？！”
    先前玄奘已经猜到，牛大爷整日如此虚弱，必然是接触过劫气。
    甚至可能意外掌握了某种，将劫气灌入其他妖兽体内，制造妖邪之物的方法。
    却不料，他竟然会选择亲自与劫气融合。
    不给别人留机会，也不给自己留退路，简直就是在轻贱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些，玄奘眼底也不禁露出一丝恼怒之色。
    与此同时，面前体型如小丘般庞大的蛮牛张开大嘴，发出了一声兴奋的长啸。
    其声如雷震，势若癫狂，滚滚尘沙飞扬四溅。
    彻底与量劫邪气融合，实力突飞猛进，达到真仙境界的牛妖，终于重新开口道。
    “老夫牛庚，愿与玄奘大师再斗一场，一战分出个生死来。
    之前，大师你托我家老大老二，找借口将镇民们召回镇中，远离这片荷花潭。
    想必，你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应该早有准备了吧？玄奘大师！”
    听到了他的挑衅，玄奘却短暂的沉默了。
    他在犹豫。
    面对吸纳劫气提升修为水平，比自己还高一个大境界的老牛妖，牛庚。
    此时玄奘知道，他其实有两个选择。
    若以结束战斗为目标，第一种选择，最为便捷快速。
    爆发柳叶之中的全部力量，一道青光，直接秒杀了这头劫气入体，已无可救的牛妖。
    这柳叶青光，虽然只是菩萨柳枝上的一片。
    但柳叶中的法力属于观音菩萨，威力也是大罗金仙级别的。
    就算只是这一小片，全力爆发之下，斩杀一头真仙初期的牛妖绝对绰绰有余。
    不过代价，可能会比较大。
    最麻烦的问题，就在于那牛妖体外升腾的量劫之气。
    那诡异的黑雾劫气，对于人族、妖类而言虽然很危险。
    但身为汇聚三界气运，肩负破劫之责的取经人。
    玄奘自然能免疫此类负面效果。
    但法宝碰了量劫之气，也会遭到一定程度的侵蚀。
    这片柳叶对于它而言有特殊意义，除非必要，否则玄奘不愿用它来冒险。
    而第二种选择……就比较莽一点了。
    直接凭自身玄仙巅峰的修为，与对面那头真仙境的牛妖硬碰硬，死磕！
    虽说平时，玄奘一贯是谋定而后动，打不过就撤，不吃当面亏。
    什么时候能碾压了，什么时候再碾回来不迟。
    但此时，在一瞬间理清思绪后，玄奘还是打算选第二个方案。
    莽——！
    原因很简单。
    自从修为达到玄仙巅峰，进入瓶颈期。
    行走在南瞻部洲，大唐国境内。
    玄奘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像这般，稍微有挑战一些的敌人了。
    再加上之前，得白莲之力炼化淬体。
    玄奘在冥冥之中，已经有了一点修为瓶颈松动的感觉。
    反正不必担心被劫气挂负面状态，那么……
    此时面前，那头周身缭绕黑色劫气的莽牛。
    对于玄奘而言，不过是一个真仙境界，同样走妖仙道、身魂同修的对手。
    如此，倒是不如尽兴一战，来的畅快。
    玄奘闭目，深吸一口微寒的夜风。
    力运周身，呼气，化作一条白雾长龙从口中吐出。
    他落步起手，缓声从容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牛庚前辈赐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