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容有些愣神,抬头向茶楼里望去,
嗯?这不是那日判案时,坐在高知县身旁,跟他谈笑风生的锦衣老者么?
扔掉的鞋子,高深莫测,气度不凡的老人,傲慢的态度……
刹那间,魏容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历史上非常有名的典故。
这时茶馆中,早已得知张商英身份的几个儒生,也骚动了起来。
山羊胡子儒生,更是激动的身躯微微颤抖,
“此乃……,张良下邳拾履?”
“我靠,这小秀才,居然有这么大机缘?”
“我现在去捡行不行?”
“呸,宰相大人可没看上你!”
“马德这小子运气真好!”
也难怪这些儒生如此激动,
锦衣老者这举动,是有典故的,
有句话,叫做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
张子房就是汉初三杰中的张良,另外两人是兵仙韩信,名臣萧何。
张良年轻时,还只是个普通人,有一天在下邳桥上,碰到一名老者,老者脱下鞋,扔到桥下,让张良去捡,张良把鞋捡回来以后,老者又让张良把鞋给他穿上,张良跪着给老者穿上了鞋。
随后又经历了几次类似的考验,老者这才笑呵呵地送给张良一本书,说道,学会这本书,就可以成为帝王之师,十年就能飞黄腾达,而他,是济北谷城山下的黄石,留下这本《太公兵法》后,老者便消失不见。
张良知道遇见了仙人,后来他认真学会了这本书,得到一身本领,辅佐刘邦,开创了汉朝天下。
……
张商英微微垂眉,默然不语,等着小秀才的反应,
魏容看看鞋子,又看看张商英,脸色慢慢地郑重起来,
不远处,几名儒生激动得身躯微微颤抖,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不断攀升。
这小子何德何能,得到前任宰相大人的青睐?
宰相大人为什么没有看上我?
为什么捡鞋的不是我?
老人家,我们也想进步啊!
在山羊胡儒生嫉妒得快要发狂的眼神注视下,
回过神来的魏容,终于动了。
他深深地看了张商英一眼,
随即,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当着张商英的面,走了过去,再也没有看地上的鞋子一眼。
望着魏容的背影,越来越远,张商英瞠目结舌,
这,
这不对啊!
这小子怎么不按剧本走?
难道不应该是他先尊老爱幼,给老夫捡鞋,然后老夫慧眼识珠,教导他几句,再送他一个锦绣前程么?
他怎么就这样走了?
难道他没听说过张良下邳拾履的典故?
张商英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茶楼里,几名儒生也是惊讶万分,一场泼天的富贵,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小子,该不是没读过书吧?
突然一个人影,宛若旋风般,从儒生那桌窜了出去,众人定睛看去,竟然是山羊胡。
山羊胡匆忙弯腰,从地上捡起鞋,双手捧着,气喘吁吁地望向张商英,满脸的讨好之色,
“老,老人家,您的鞋子。”
“滚!”
……
远处,潘巧云忍不住低声提醒魏容,
“容哥,我看刚才那老人家,器宇不凡……”
魏容头也不回,“我知道,当初在县衙见过,高知县待以上宾之礼,此人身份贵重。”
潘巧云有点着急,“老先生的举动,好像有些深意……”
“我知道,张良下邳拾履的典故,对吧。”
“容哥你既然知道,刚才为何不捡起那鞋?就算弄错了,也没什么损失啊?”
魏容停下脚步,沉吟了下,摇了摇头,
“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
“老头态度不对,我魏容一生行事,不吃嗟来之食。”
老子偏要站着把钱挣了!
望着远处,魏容逐渐消失的身影,
张商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良久,方才起身,拂袖而去!
他纵横朝堂几十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
这小子,太狂妄了!
孺子不可教!
再也不理他了!
……
次日上午,换上一身普通衣衫的张商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魏容家附近,
假装成偶然路过的老头,以天气太热,进来讨口水喝的借口,借机跟魏容的左邻右舍,攀谈起来。
走访了几家后,张商英大概知道了魏容的情况。
根据邻居们的反映,魏容虽然穷,但并不走什么偷鸡摸狗的歪路,读书也很刻苦,人品也正直。
更难得的是,虽然穷,他却仗义疏财,比如潘金莲,被主家迫害,魏容毫不犹豫拿着二十两银子,帮她赎身。
平时也乐善好施,经常送一些炊饼,金糕给邻居们,昨天还送邻居们扒鸡吃。
简直是典型的三好少年。
走了这么一圈,张商英对了解到的情况,非常满意,要说唯有一点不好,还是他跟潘金莲,潘巧云这二女的关系。
不过,少年人么,血气方刚,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无完人嘛。
张商英慢慢踱步,来到魏容家的院子前,打量着破旧的院门,若有所思,
吱嘎一声,院门突然被人打开,潘金莲提着个水桶出来,看到门前站着个老人,顿时一怔。
正偷看人家院子的张商英,尴尬之下赶紧抬头,假装欣赏天上的景色。
今天的太阳真圆啊,真大啊,真亮啊,
晒得老夫汗水哗哗直下啊,
赶紧擦把汗,
这举动,让潘金莲误会了,
“老人家,您是渴了吧,我去给您拿碗水来。”
老头早就灌了一肚子水,走道都能听到肚子里咣当咣当的声音,他本待拒绝,想起这正是个深入了解魏容的机会,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哦,呵呵,那就多谢你了。”
潘金莲请老者进了院子,然后进屋,没多久就取了一碗水过来,
“我家公子说,喝水一定要喝烧开的,老人家,这水有点热,您慢慢喝。”
“无妨,无妨。”张商英呵呵笑着,在院子里找了个椅子坐了。
端着水,小小地喝了一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
院子不大,里面的茅草屋,也挺破旧,一看就是穷人家。
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来面前的女子,就是勤快人。
并且到了现在,张商英已经不生魏容的气了,
他快七十的人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面前的女子,长着一双桃花眼,看起来水汪汪的,眼波流转时,好像在勾人,其实这就是天生的,人家长的就这样,倒不是有意怎么怎么地。
也难怪会有那些流言蜚语。
最重要的是,张商英能看出来,面前的女子,乃是处子。
身边有这么漂亮的侍女都不动心,这少年,洁身自好啊。
至于那个潘巧云,魏容仗义疏财,跟她在一起,估计也就是单纯地做生意吧。
原本对魏容过于风流,会误事的担忧,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老头想着想着,有点出神,
潘金莲觉得面前的老人家,有些奇怪,
坐在那里,也不怎么喝水,也不说话,就是眼神笑眯眯的。
其实两人当时在县衙里见过面,
但潘金莲当时特别紧张,毕竟关系到武大的生死,和自己的归宿,注意力只放在魏容,武大和知县身上,没注意这老头。
所以这次也没认出来。
张商英象征性地喝了口水,把碗还给潘金莲,
“多谢夫人了。”
潘金莲羞红了脸,
“老先生,奴家还没有嫁人,只是个丫鬟。”
张商英微微颔首,心中对魏容的评价,又上了一个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