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了小半个时辰,陈东等人抵达会场。
这时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好在有家丁打起火把,跳跃不停的火光照耀下,巨大牌匾上,艮岳诗会四个黑色大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七八个差役,手持水火棍,身姿笔挺地站在诗会大门两侧,给人以一种庄严正式之感。
还有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也在门口处,迎来送往,脸上笑容灿烂,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陈东见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心中有些疑惑,
“不是说诗会在王黼城外的别业(别业的意思,跟庄园,别墅差不多)举行么?怎么又变在这里?我等莫非是找错了地方?”
李若水笑着一指不远处的小胖子,
“大名鼎鼎的《东京梦华录》作者,孟元老,陈兄你都不认识?此人家中颇有银钱,这里是他家的别业,名叫孟园。”
“诗会乃是耿南仲大人主持,或许是他做主,改变了地点。”
“原来如此,”陈东望着远处的小胖子,心中恍然,
《东京梦华录》这本书,讲述的是汴京城的风土人情,风俗人物,描述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
这本书写得很杂,从城池范围到皇家宫殿,从官署位置到城内街坊,从吃喝住行到节日时辰,从歌舞杂技到婚嫁习俗,几乎无所不包。
并且作者见多识广,文笔也非常好,所以这本书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销售的非常火爆。
陈东等人走上前去,李若水对孟元老含笑拱手,
“孟兄大作,小弟昨天刚刚拜读过,不得不说,看了这本书,大大增长了我的见识。”
孟元老听了,哈哈大笑,
跟李若水打过招呼后,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诸位,快快请进吧,诗会已经开始了。”
陈东等人来到近前,这才发现在门口处,放着个红色的募捐箱,凡是进去参与诗会的人,都从怀中,掏出银子铜钱,或是银票,投入到箱子里。
也有带实物过来的,比如有人捐赠粮食,这时便有专门的差役过来,把粮食领走收起,然后那边还有个官府的吏员,坐在那里,专门负责撰写清单。
把民众募捐的物品清点无误后,写在清单上,签下捐赠者姓名,然后把清单,投入到募捐箱里。
虽然今日来参会的民众很多,但诗会的组织者,显然很有能力,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现场秩序井然。
陈东等人纷纷上前,把准备好的银钱投进募捐箱,走进会场。
过了孟园的大门,迎面便是一处雪白的照壁,照壁上写有字迹,很多人围在那里,兴奋地说着什么。
陈东好奇心起,当即举着火把,带众人上前,定睛一看,原来照壁上,写着一首诗。
《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陈东默默在心中念诵着这首诗,突然间,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这首诗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什么雕琢,非常的朴实无华,但是直抒胸臆,满腔悲壮,表达了对收复故土的念念不忘和强烈情感。
哪怕是临死前,也惦记着沦陷了数百年的汉家江山,不知何时能收回故土!
此时此刻,正是联金抗辽前夕,明年大军就要开拔,一路北上,用将士们的鲜血和武器,收复燕云十六州!
这首诗用在这里,真是太贴切了。
这时已经有很多人转过身来,又往募捐箱处走了过去,
“收复燕云,我辈责无旁贷!宁可少吃一口饭,也不能委屈了前线将士们!我再捐一贯!”
“我也是。”
“俺也是。”
陈东等人,也是激动的热血沸腾,彼此对视一眼后,纷纷也是转身,来到募捐箱处,把怀中的银钱,都掏了出来,放进募捐箱。
一口气捐掉了身上所有银钱,众人只觉得一身轻松,
有人便问,“那首《示儿》写的是真好,却不知是何人手笔?”
李若水刚才离照壁最近,看得也最清楚,当即微微一笑,
“还能是何人,当然是我朝年轻一代的大才子,魏容魏云腾了。”
“竟然是驸马爷出手,果然不凡!”
“不愧是驸马爷,这首诗立意高远,我等甘拜下风。”
“好诗啊好诗。”
这时人群中的陈东,突然停下脚步,面露疑惑之色,
“这……,有点不对啊,魏容不是跟耿南仲是对头么?他怎么会为耿大人举办的诗会写诗?”
听了他的话,众人细想之下,也感到奇怪,
李若水倒是满不在意,
“哈哈,陈兄,你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驸马爷胸怀何等宽广,又不是什么解不开的仇冤,为了灭辽大业,写首诗算什么。”
“就是就是。”
“驸马爷心胸宽广,更显得耿南仲小人气派。”
“驸马爷大人大量,不跟耿南仲一般见识。”
“驸马爷这是以怨报德啊,耿南仲还不得羞愧万分。”
“耿南仲此人,沽名钓誉,能力平平,相比驸马爷,差远了。”
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绕过照壁,
由于聚集在照壁处的人太多,众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过去,过了照壁,放眼一看,只见园子里修缮得十分漂亮,地方也非常大,
有山有水,有花有树,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并且参与的人数也非常多,不但有很多书生士子,甚至还有很多贩夫走卒,往来其中。
众人见了,倒也不以为意。
谁都知道,这场诗会的目的,乃是为北伐燕云募捐,这时候,总不能只让读书人爱国吧?普通老百姓,也有爱国的权利啊。
但是这里的人,似乎超出意外的多,个别地方,甚至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想挤都挤不进去。
不过从里面传来的浓郁香气,以及吆喝声,众人也能隐约猜到,那里是卖吃食的,吆喝着什么金糕,还有扒鸡之类。
陈东见状,不禁皱了皱眉,
“好好的诗会,居然弄得仿佛市井之所,未免有辱斯文。”
众人也是心有同感,纷纷谴责了几句,没想到后面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听了,当即哈哈一笑,主动走到众人面前,作揖施礼,
“诸位,这里面的商业活动,都是东平府潘家集团所为,所有售卖物品,得到的每一文钱,全部用来募捐,有官府派来的差役监督,绝非是私人牟利。”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
陈东拱手道谢,
“多谢兄台解惑,我等险些错怪好人。”
那贵公子笑了笑,“不知者无罪,其实这些扒鸡,金糕,在京城也有售卖,但为何这里购买的人,尤其众多?
这是百姓们沉甸甸的心意啊。”
李若水也是连连颔首,“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但也有士子,出来唱反调,
“话虽如此,但终究还是有辱斯文,好好一个诗会,弄得仿佛进了街坊市场一般,难免掉了档次。”
贵公子听了,脸色微变,他想了想,却是探手入怀,摸出两块银子来,一手一个,
“诸位,请告诉我,这两块银子,哪一块高尚的?哪一块是龌龊的?”
“我只知道,这两块银子,都会变成前线将士们的武器,铠甲,粮食!”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诸位,莫要着相了!”
众人听了,顿时仿佛醍醐灌顶,浑身一个激灵,
陈东急忙上前,拱手道歉,
“多谢兄台指点,是我等愚昧了,只是如此高论,闻所未闻,鞭辟入里,足见兄台高才,
在下陈东,乃是太学生,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贵公子微微一笑,“在下聂清,陈公子大名,我也仰慕已久,还有,刚才的论点,可不是在下想出的,不敢贪天之功。”
“此乃驸马都尉魏容的观点是也,说来惭愧,就在昨日,在下的观点,与诸位其实也是一样的,感觉有辱斯文。”
“不过驸马爷这两块银子的说法,却是让在下,茅塞顿开。”
原来是魏容的手笔,陈东等人恍然大悟,
聂清对众人拱了拱手,
“在下还有事情要做,且先告辞了。”
李若水望着聂清远去的背影,一双明亮的眼中,闪耀着淡淡的光,
“魏容……,此人当真不凡也。”
“若能跟随此人麾下,做一番大事业,倒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