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些垂垂累累的红色灯笼,头顶垂挂着的灯笼像是秋天里熟透了的柿子,一串串挂着,鲜艳欲滴。颜色透亮而鲜艳,散发着氤氲的气息。
长廊如同一条巨蟒般向远处蜿蜒曲折而去,廊上挂着一串串摇曳的大红灯笼,宛如点点星火点缀其间。廊下则是一片幽静深邃的湖水,平静如镜,倒映着廊上的灯火和湖岸上点点灯光,宛如一幅水墨画。
今日天色不好,早早的便阴沉了下来。阴暗暗的天盖在头顶,飒飒的寒风自耳边吹来,更添了我心中数分抑郁之色。厉尘扬徐徐介绍着这片园林的历史及规制,他心情倒好,我却毫无兴致,神色怏怏地抿着嘴。见我神情冷漠,他叹了口气,轻轻地闭上了嘴。
“早知道就该带你去爬山,从山脚一口气爬到山顶,累得你够呛,你就没那么多心思郁闷了。”厉尘扬趴在栏杆上,看着清幽的湖水。
我靠在朱红的圆柱上,头顶灯笼绚烂。
景致再美,风景再好,灯再亮也驱散不了我内心的幽暗。
我不想说话,望着湖水,静默着。
厉尘扬抬手看了看手上的黑色腕表,“今天天色不好,不适合爬山。”厉尘扬掏出手机来,“要不,我们游湖去,饮酒,看花,赏月。”他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我叫人备船备吃的。”厉尘扬顿了顿,“你要是累了,可以回客房休息。六点钟我再叫你。”
我一脸疲态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朱红长廊的尽头,直通往湖心,一座玲珑俊秀的二层阁楼矗立在湖中。阁上匾额赫然写着“秋水阁”三字,厉尘扬开了门,一道珠帘晶莹剔透地晃荡着。我跟在他身后,扬掀帘而入,那古香古色的房内,铺陈着木质地板,光洁如新,甚至能映出人的影子。
厉尘扬拉开门边的柜子,取出一双簇新的棉拖,撕开上面的包装,放在我面前。
我脱下鞋子,踩在那沁凉沁凉的地板上,穿上柔软舒适的棉拖。站在那房中,环视着偌大的房间。一眼望见房中一张古旧的雕花木床,遥对着一个硕大的圆窗,漂亮的镂花窗槅上摇曳着一枝青藤。飘忽的白色纱帘,像一朵走了远路的云,停在那一簇青藤之上,美不胜收。房间的角落里安放着一张美人榻,靠墙则摆着一张梨花木雕花案,上面放着一只暗哑的青花罐子,里面插着一枝鹅黄的梅花,案边停放着一张红木太师椅,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一个慵懒的美人儿正睡在怒放的海棠树下……
厉尘扬走过那些古意森森的家私器物,一步步走到圆窗边,拉开白色的窗帘。窗台下是一片幽幽绿绿的湖水,湖面上泛着氤氲灯光,夜色朦胧,花影凌乱。青青远山,淼淼湖水,摇荡的树影,构成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怪不得要叫秋水阁。
秋水长天,水天一色。
如此诗一般的意境。
我歪在窗边赏着窗外的景致,厉尘扬却只穿着一对白色棉袜子在地板上走来踱去,翻看着床上雪白整洁的棉被子,又拉开镂着花鸟图案古意十足的衣柜,查看里面的衣物。
“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叫人送来。”厉尘扬温言道。
我猛地回过神来,“晚上住这里么?不回市区了?”
“回去做什么?”他冷冷地道。慢慢地走了过来,拨开窗台上的青藤,眼里刀一样冷的光令我害怕不已。
我倒退着,一屁股坐在那美人榻上。“你……你想干嘛?”
厉尘扬伸出手,那只手,指尖圆润,泛着粉红的光泽,修剪得极精致得体。那只手悬停在我的头顶,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我看着他,看不透他的心思。静谧,沉闷,悄无声息。只有风轻轻摇曳着那细瘦的藤,湖风带着淡淡的水腥味儿,自鼻尖掠过。
“我想干嘛?”他自嘲般笑着,望着我的脸,“女孩子还是多笑笑,更漂亮。干嘛这样一副苦瓜脸?”
莫名其妙。
我瞪了他一眼。
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我吓了一跳。厉尘扬将那清清浅浅的呼吸声一缕缕地收了回去,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挂掉了。
我忙站起来,假装上洗手间,这个人不接电话只有一种情况,躲避那些甩不掉的桃花债。
果然手机又响了。
我将那绘着漂亮花卉图案的陶瓷水龙头拧开,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自手指上流淌而过。厉尘扬在接电话,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水下通透的手指。
“你好了没有?”厉尘扬敲门。
我关掉水,举着湿淋淋的手拉开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去看看他们船上准备得怎样,你跟我一起还是在房间休息?”
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厉尘扬不再说什么,离身而去,关上房门。偌大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我脱下羽绒服,钻进被中,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唐式宫灯,红色的流苏飘飘荡荡。
小时候端午节,阿婆将鸡蛋染红装在红色的缀着流苏的网兜里,挂在胸前,红色的流苏,祥瑞美好。
迷迷瞪瞪地睡着,梦里都是红色,满天满地,红的桃花,红的流苏,红的杮子,红的燃烧的道观,红的流淌着的青萝湾……
我猛地睁开眼睛,颈脖间的汗水打湿了柔软的枕头。
青萝湾……阿婆家的青萝湾……
我爬起来,靠在床头,伸长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喝。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完大半瓶冰冷的水。
不祥的梦魇。
我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七点了。窗外已漆黑一团。给厉尘扬打电话,“你醒了?”他问,“我看你睡得沉,便没打搅你。你到窗边来,看外面。”
我茫然若失。
掀被下床,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的窗帘,一眼望见湖面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儿,船头船尾摇摇地挂着大红的灯笼。
那灯笼的红,像极了女子的唇色,鲜艳欲滴。
湖水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那艘小船在湖面轻轻摇曳,船头站着一人,一手抱着一盆植物,一手卖力地挥着手。
我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那月那舟那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个厉尘扬啊……
船儿慢慢靠近秋水阁,划船的竟是两个穿着蓝色布裙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子。厉尘扬招呼她们将船慢慢靠近,水波荡漾,浆声灯影里竟如梦境一般。
“出来,到外面来,把衣服穿好,别冻着了,先别挂电话。”厉尘扬漫声道。
我依言放下手机,穿戴整齐,出了门。
“往左手出来下楼,一直走,走到栈桥边。”厉尘扬在电话里指点江山。
我听话地往左下了楼梯,一直走到栈桥边。木桥直延伸到清冷的湖水中,那小船儿载着那满脸笑意的男人停在了栈桥边。两竿竹立在桥两边,各挂着一串大红的灯笼。
厉尘扬放下花盆,探身朝我伸出手来,立在船头,风扬起他黑色的乱发,如鸟的羽翅,翩跹若飞。
两个蓝衫女子面带微笑,一前一后地摇着船儿,往湖心而去。
船舱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放着一只暗哑的铜炉火锅。桌上满是火锅料,两张方凳各摆一边。角落里放着一盆翠绿的含苞待放的花。花苞雪白,竟然是昙花!
厉尘扬一屁股坐了下来,“游湖赏花看美人儿,人生三大乐事!”
我听他胡说八道,哭笑不得。什么人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