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剑阵之中。
二圣相对而座,两顾无言,通天道人眉宇间阴郁凝结不去,放置于双膝之上的大手手背青筋跳动,道袍无风鼓荡,其上紫箓游走,杀气腾腾,气态全无。
“吾截教气运十去七八。”
听到通天道人压抑到极致的嗓音,镇元子微微抬头,没有丝毫讶然,沉静的双眸似洞穿恒古,嗓音平淡道:
“西方教得其五六。”
“剩余二三在何处?”
闻言,镇元子侧头扫了他一眼,继而缓缓闭上双眸。
“道友何须明知故问。”
通天道人脸颊微微抽搐,心中怒火瞬间翻腾,旋即猛然起身。
随着他的豁然起身,笼罩此方天地,犹如倒扣琉璃碗般的赫赫凶阵缓缓收缩,贯通天地的四方擎天白玉柱也随之收拢,游走于剑气云海间的诛仙剑嗡鸣震颤,一幅长不止千万里画卷沿着画轴自行旋转。
此番异象,自引得元始接引二人注意,前者面无表情,狭长的双眸微眯,漠然起身。后者枯瘦的手掌合十,寂然盘坐原地,头颅低垂,面色无喜无悲,只是浅浅上扬的嘴角难以抚平。
剑拔弩张之际,通天道人耳畔再次响起沉稳有力的嗓音,极为简短。
“等。”
此言一出,如雷霆炸响于原野,令通天道人血气冲颅,怒火已焚天煮海,他豁然转身,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道:
“等?!镇元子尔可知吾截教已朝不保夕也?!”
镇元子幽幽一叹,右手探入左手袖口,取出酒壶猛灌一口,继而将酒壶递至通天道人身前,轻声道:
“你我皆知,截教若想安然渡此劫难,唯封山锁门不出,既出世入劫,当有此难。即便道友撤去诛仙剑阵,亦无法更改截教命数,且元始同接引二人,断不会放任道友离去。”
通天道人没有伸手去接镇元子递来的酒壶,他神色冷漠的俯瞰着这位,似万事万物都不能动其心志的道人,目光灼灼凝视,冷声问道:
“倘若灵教门下弟子,尽数被西方教引渡而去,道友是否还能有如此静气?”
闻言,镇元子收回酒壶,再度仰头饮酒,伸手擦去嘴角酒渍,这才屈指指向屏障外的元始道人,不答反问道:
“道友可知诸天庆云?”
“自然,诸天庆云乃父神心中浩然正气所化,不属先天,不为后世。”
“可知其功效神意?”
通天道人蹙眉,娓娓道来,“庆云之内,鸿蒙隐现其中,日月星辰普照其间。庆云之中,毫光渲染诸天、八音仙乐响彻寰宇,一旦展开,诸邪辟易、万法不沾。”
镇元子微微颔首,伸出手指,于头顶围绕着诛仙剑阵画了个圆,再度追问道:
“道友以为,以诛仙剑阵之能,能否围困身环诸天庆云,手持开天三宝之一盘古幡的元始?”
闻言,通天道人神色一滞,不待他开口,镇元子沉稳有力的嗓音接踵而至。
“诛仙剑阵困不住元始,亦无法斩杀合道入梦的接引,之所以维持这般微妙的平衡,皆因无论你我亦或元始接引,都无速速斩杀之能,皆有困敌拖延之机。”
“非也。”
通天道人摇了摇头,锐利的双眸望向屏障外的元始接引二人,语气不掺杂任何情感道:
“若无诸天庆云庇护,即便元始手持盘古幡,吾亦可速斩接引,无人可阻吾。”
“道友可速斩接引,却无可奈何元始,然道友莫要忘了,此番量劫因截阐而起,单单围困或斩杀接引,毫无意义,故而贫道坐镇此地,元始便不敢轻举妄动,道友若撤去此阵,接引以梦中之道逃遁,合你我二人之力,亦难以阻拦。”
说到此处,二人对视一眼,皆眉头一跳,异口同声道:
“掣肘,平衡亦或均衡!”
镇元子眸中精光爆射,他语速极快:
“以吾善尸御使大地之能,手段尽出,堪堪同一炁化三者持平。且贫道能感觉的出,那三人任尚有余力!一炁化三清之术当真有此等诸般玄妙?”
“昔日于南方不死火山,接引道人欲以入梦之道兼并南方疆土,最是无为不争的老子缘何出手阻拦,沾染因果不说,且平白无故招惹西方二人记恨,当真是忌惮后者斩尸成圣?”
“巫妖衰败,退隐洪荒,女娲师妹感悟天机从而造人成圣,老子率先有感,推演出独属于人族的金丹大道,借此创立人教,泼天功德成就圣人果位,然其并未广收门徒,门下亲传仅玄都一人,吾等诸圣,普罗大能皆广纳门庭,聚拢气运,其一句“清静无为”当真解释的通?”
“巫妖大战落幕,共工怒撞不周山,致使天地崩塌,贫道以合道所在强行巩固不周山,并邀尔等相助,老子曾于不周山之上,攥刻“道法自然”四字,此为无心之举,亦或有意为之?”
“此番封神量劫,五教一家门徒广入红尘俗世,即便吾等亦不惜以身入局,相互掣肘制衡,不论你我亦或接引元始,皆无法抽身而退,道友可曾发觉何时身陷泥泞不可自拔?”
“诸般种种,诸般种种……绝非偶然,定有缘由!”
镇元子陷入空洞的喃喃自语之中,他伸手摘下束发道冠,捋了捋脑后长发,仰头灌了几口知岁。
话音虽低,却清晰的传入一侧通天道人耳中,后者周身凌厉的气势顿消,滔天的怒火如春雪般消融,一时呆立原地,脑海中一幅幅场景如幻灯片般走过,随着镇元子的种种疑问,那些曾经被他遗忘或未曾在意的往事,如同褪去层层外衣。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凝。
相对而立的二人闭目沉思,皆如登山者迷失于大雾弥天的深山,又似洒落一地的翠绿宝珠,而二人便是那手持红绳,希冀收拢这些瑰丽珠宝的寻找者。
许久,通天道人缓缓睁开双眸,双眸之中疑惑之色更浓,他抬眸望向镇元子,便见后者脸庞神色极为郑重,通天道人心中一动,正欲开口问询,便见镇元子袖袍一扫,那面被他打碎的棋盘再度聚拢。
镇元子双手拢住发丝,将鎏金道冠重新带起,左手拢住右手袖口,轻轻捻起七枚白子,随着棋子一颗一颗落定,轻声呢喃之声传入通天道人耳畔。
“本我、自我、善我、恶我、一炁三清。”
白子落定,镇元子眼中神光更甚,他下意识抓向酒壶,却抓了个空,“嗯?”
抬头望去,便见通天道人仰头灌酒,双眸不离棋盘,察觉到镇元子目光望来,手中动作一顿,试探着将酒壶递还。
镇元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大手再度探入袖中,摸出一个模样相似的酒壶,仰头灌酒,擦去酒渍,探手抓起一把黑子,对应七颗白子排列落定。
“吾、元始、通天、女娲、平心、接引、鸿……”
随着一字一顿道破,通天道人双眸骤然收缩,手中酒壶啪嗒坠落。
镇元子身体后仰,伸手揉了揉眉心,闭目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道:
“想来……吾应走一遭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