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沈禾朝他的身后喊了声:“表姑?”
苏铭回头望去。
果然看见苏喜端着托盘,跟苏锦一道站在屋檐下。
她是陪苏锦来给沈谨言送汤药的。
梦山见苏喜神色有异,他心里慌了神,赶紧走过去接过苏喜的托盘。
手指触碰间,发现苏喜指尖微凉,他赶紧说:“你先回小楼去。”
“晚点,我来找你。”
苏喜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
性格孤僻内向的她,最后还是听了梦山的话,独自回去了。
等苏喜离开后,梦山这才看向苏锦,“姑姑,喜宝刚才都听见了?”
苏锦颔首:“嗯,梦执事讲话的时候,我俩刚好过来。”
“你俩...”
想到这到底是他们小两口自己的事,苏锦忍住没有再说。
她见沈谨言跟梦槿双双晕了过去,便说:“先把这俩孩子送去医疗室吧。”
“医生团队那边做好了准备,过去吧。”
说罢,苏锦端起托盘上的止痛药汤递给宋敬呈,“给谨言喝。”
宋敬呈便捏着沈谨言的嘴,直接给他灌了下去。
沈谨言呛着了,咳嗽着醒来,便紧紧抓着沈禾的手,“大姐姐,梦槿就交给你们了。”
“你放心,医生团队那边准确周全,梦槿不会有事。”
沈谨言便放心了。
*
这是煎熬的一夜。
等梦槿脱离危险,生命体征恢复平稳,已是深夜两点过。
确认梦槿脱离了危险,沈禾他们这才回客楼去休息。
沈禾先前有一阵特别犯困,熬过了那段时间,这会儿反倒格外清醒。
她洗漱好,准备强迫自己休息时,收到了苏喜发来的微信:【苗苗,睡了没?】
沈禾:【睡不着,表姑呢?】
苏喜:【要不要来暖房这边吃烧烤?】
沈禾心动不已。
宋敬呈刚洗漱结束,这会儿正站在浴室外面的更衣室擦湿发。
他身上穿的是梦家为他们准备的浴袍,水滴顺着发丝沿着他的脖颈流入胸肌。
沈禾从后面抱住宋敬呈,双手熟练地钻进浴袍里,在他胸肌上放肆。
宋敬呈深吸口气。
在那双手大胆地伸向人鱼线下方时,宋敬呈及时制止了她,“别胡闹。”
沈禾轻笑,“没出息。”
她踮了踮脚,从后方咬住宋敬呈耳垂,故意对着镜子亲他。
察觉到男人呼吸变得粗重,眼眸神色都发生了变化,她这才无情撤离,心平气和地说:“早些休息,梦里什么都有。”
“我就不陪你了,表姑约我吃烧烤呢。”
突然被打入冷宫,宋敬呈都有些想笑,“好无情的女人。”
沈禾笑得肩膀都在抖。
港城的冬天虽说比青市温暖一些,但夜里还是冷。
宋敬呈取出衣帽间里的皮草斗篷披在沈禾身上,仔细将每颗扣子都扣好,确保沈禾不会着凉,这才说:“去吧。”
沈禾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便叮嘱他:“别等我,早些睡。”
“嗯。”
沈禾走后,宋敬呈给梦山发了条微信:【你老婆把我老婆叫到暖房吃烧烤去了,也许她是想跟苗苗讲一讲你俩的故事。】
梦山:【辛苦你老婆了。】
宋敬呈:【客气。】
梦庄建在半山腰,而所谓的暖房其实是一片玻璃暖房,里面种着鲜花跟梦槿喜欢吃的水果。
沈禾到的时候,厨子正站在炭烤炉后面烤羊腿。
见沈禾来,厨子告诉沈禾:“少夫人在摘草莓,沈小姐,您来这边坐着烤火,少夫人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去看看。”
沈禾去了草莓房那边。
果然看见苏喜拿着剪刀在草莓地里挑选草莓,照顾她的保姆姐姐拎着个竹篮,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苏喜今晚穿了一身翠绿色的明制汉服,微卷的长发全部侧披在右肩,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羊绒贝雷帽。
苏喜气质温婉娴静,她很适合穿旗袍和汉服,做什么都雅致美好。
沈禾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并发给秦怡:【给你看我的神仙表姑!】
秦怡应该是睡了,没回。
苏喜抬头,看见偷拍自己的沈禾,她愣了一下,接着面露羞红,小声问沈禾:“你刚才拍我了?”
“嗯!”
“表姑好看!”
沈禾走过去将刚才拍的照片拿给苏喜看。
苏喜看后,说:“苗苗拍的照片很好看。”
“表姑今天这身衣服特别好看,你适合穿这样的衣服,也很上镜,随便一拍就是大片。”
沈禾早就注意到苏喜的朋友圈很少发冬天,就算发,也只是些花花草草。
她从不发自己的照片。
因为她社恐且内敛,明明生得好看却又自卑。
自卑的人都是不爱拍照的。
听沈禾这么说,苏喜本想拒绝,但不知想到什么,又说:“我看过你的婚纱照,有两套中式风格的拍得很好,我就很喜欢。”
“是谁给你拍的?下次也给我拍一套?”
她愿意出现在镜头前,这就是个好事。
“是淘淘给我们拍的。”想到苏喜或许不认识淘淘,沈禾刚要解释,苏喜就说:“姑姑那个小徒弟?听说智商有些小问题,还没完全恢复。”
“对对对,奶奶跟你说过她?”
“嗯,姑姑常给我打电话,一般都在夸你孝顺,夸你先生疼你,夸淘淘上进。”
闻言沈禾就说:“奶奶很关心你。”
“我知道。”苏喜闷闷地说:“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我。”
她已经在努力地爱这个世界了。
只是...
“苗苗,陪我说说话吧。”
“好。”
苏喜愿意跟自己聊心事,这也是一个大进步,沈禾很乐意听苏喜倾诉心事。
回到烧烤炉那边,苏喜对保姆姐姐说:“桃姐,麻烦你去洗点草莓,再给我们榨两杯草莓汁。”
等桃姐离开后,苏喜告诉沈禾:“这是我亲自种的草莓,没有打任何药水,你也能吃。”
如今市面上的草莓,为了防止生虫,打的药剂份量都比较多。
当然,宋园也有自己的果园,沈禾吃的水果都是安全无污染的。
桃姐将洗好的草莓跟草莓汁端过来,又拿了些适合晚上吃的点心便下去了。
厨子将肉食烤好,就用锡纸包起来放在炉子上保温。
“少夫人,您跟沈小姐玩得开心,我先去隔壁休息了。要是不够,您再叫我。”
家里的员工都知道苏喜性格社恐,做好分内事他们就会主动离开。
等他们都走后,苏喜这才起身拿了一块烤好的羊排。
她准备切开羊排,方便沈禾进食。
沈禾说:“别切了,我直接拿着啃。”
苏喜一愣,然后就笑了,“你活得真自在。”
“人生短短几十载,我要过得快活恣意些。”沈禾是死过一次的人。
前世她在意这儿,在意那儿,争强好胜,可结果呢?
这一世沈禾就活得很清醒。
沈禾戴上手套,拿着羊排啃,边啃边说:“小时候我跟奶奶住在乡下,每当下雪的时候,我俩就坐在柴堆旁边。”
“奶奶看医书,整理药草,我就看故事书,或者写作业。我们会在柴火堆里面烤玉米、鸡蛋,或者土豆红薯。”
“烤熟了,我俩就直接拿在手里吃。”
沈禾笑道:“那是人生最快活无忧的日子,我喜欢那种感觉。表姑不是外人,跟你我也就不见外了。”
苏喜听着,很是羡慕。
她犹豫再三,也戴上手套学沈禾那样吃。
苏喜就连吃东西都是斯斯文文的。
但并不矫情,就是浑然天成的优雅内敛。
沈禾看着她,突然问:“表姑小时候是在国外长大的?”
苏喜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舅爷爷身份比较特殊,他儿时随养父去了苏国,待养父去世后几经波折才顺利返回祖国。”
“回到祖国后,他就被限制出国了。”
苏铭身份特殊,非特殊情况的确是不能出国的。
“我的母亲是戏剧演员,是艺术家,她在生下我后身材走样。她一时间接受不了母亲这个身份,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差点跳了楼。”
“我父亲工作繁忙,又见我母亲精神失常,便将我送到舅舅家抚养。”
“舅舅常居m国,是一名商人,多数时候都在外出差,我就跟我舅妈生活在一起。”
“但我舅妈...”
苏喜咬下一口酥软的羊肉,木然地嚼着,她说:“我舅妈精神空虚,瞒着所有人加入了一个叫做太阳教会的组织。”
“她每隔半个月就会去参加神秘的派对,每次回来身上都会带着奇怪的气味。”
说到这里,苏喜略作停顿,告诉沈禾:“我的嗅觉很敏锐,我能分辨出每个人身上的气味。”
闻言沈禾有些惊讶,“人的身上真的有气味?”
“有,它就藏在汗腺里,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
沈禾就问:“那我身上是什么气味?”
苏喜就笑了,她说:“你身上是青草的气息,就是那种清新的,闻着就让人舒服的青草气息。”
沈禾感到不可思议,“那我家敬呈呢?”
苏喜微微蹙眉,有些迟疑地说:“他身上的气味很淡,但是很呛鼻,他的气味像是...”
苏喜认真想了想,才说:“是烟雾,就像是火海中的那种气味。”
“很多年前,我也曾在另一个女生的身上闻到过类似的气息。”顿了顿,苏喜告诉沈禾:“那个女生最后跳崖死了,因为她生前曾遭受过长达二十年的囚禁虐待。”
“只有一心想求死的人的身上,才会散发那种罕见的气味。”
闻言沈禾沉默起来。
所以宋敬呈曾一心想求死?
“不过现在,他的气味变了。”
沈禾豁然抬头,问苏喜:“现在是什么?”
苏喜说:“是石榴花。”
“他现在身上香香的,是石榴花的淡香味。”
石榴花?
沈禾想到什么,顿时有些脸红。
也不知怎么回事,宋敬呈特别喜欢吃石榴,尤其喜欢将鲜榨的石榴汁涂抹在她的敏感地带,再一点点地舔走...
见到沈禾脸蛋红红的模样,苏喜忍不住轻笑,“看来你俩感情很甜蜜。”
沈禾低头吃羊排,假装听不见。
“我舅妈身上的气味,是难闻的臭鱼味,那是只有跟无数臭男人厮混过后,才会产生的气味。”
苏喜拿着羊排忘了吃,她望着玻璃花房外的星空,呢喃道:“后来,我身上也拥有了难闻的臭鱼味。”
这话听着有些深奥。
但沈禾还是第一时间领悟了苏喜的意思。
苏喜是说,她也被很多男人碰过。
“...她出卖了你?”沈禾的嗓音都在颤抖。
苏喜苦笑,她说:“她为了向教会的高层表决心,将我迷晕送上了他们聚会的餐桌...”
“我成了他们的盛宴。”
沈禾心脏揪得疼,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这太过分了!”
“你舅妈简直就是畜生!”
苏喜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来,她哽声讲道:“我爸爸一直以为我社恐内敛,是因为我曾在学校遭受了霸凌。”
“其实不是的。”
“霸凌只是我用来骗他的借口。”
真实的原因,是她曾被当做礼物,被献祭给了太阳教会的高层...
“我杀了他们。”
苏喜面无表情地说:“我用聚会上的高脚杯,杀死了我的舅妈跟那五个混账,然后我就被当地警察带走。”
“第一次审判,法官判了我死缓。”
“我被关押在临时女子监狱,在里面遭遇了长达三个月的霸凌。”
“三个月后,在我舅舅的帮助下,我再次被带到法庭接受审判。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梦山。”
“那日,梦山舌战群儒,引经据典。最后,他不仅成功替我将审判结果从死缓辩护成正当防卫,让我无罪释放,他还将当地警方和法庭给起诉了。”
“后来,当地警方局长被革职调查,法庭的法官也被停职调查。”
卡米亚案是国际闻名的大案子。
据说这个案子之所以能反败为胜,一是因为梦山出色的辩护能力,另一个也是因为金色裁决调查团强大的侦查能力。
据说太阳教会的成员销毁了当日的监控,却被金色裁决的黑客高手成功修复。
梦山也是靠着这份监控作证,才成功替卡米亚辩护无罪释放,并反过来将当地警方跟法院给告倒了。
至此,梦山一战成名。
身为金色裁决的少家主,梦山变态的实力为金色裁决招揽了不少业务。
自那以后,梦山就成了金色裁决的活招牌。
沈禾也曾听说过卡米亚案,但她怎么都想不到,苏喜就是卡米亚案中那位华裔女主本尊!
沈禾大受震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苏喜才好。
苏喜遭遇过那种事,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
她能活下来,活得像个人,就很不容易了。
“我虽被无罪释放,躲过了法律的审判,却躲不过灵魂的审判。我总是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
“自那以后,我就患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觉得自己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我曾用刀一遍遍地刮我的皮肤,我曾无数次寻死。”
“更严重的一次,我在开车去见心理医生的途中,将车开进了湖泊。”
“我坐在车里,打开窗户,看着湖水倒灌进来。那一刻,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干净了。”
可就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梦山。
“是梦山将我从湖泊底下救了起来。”
“他说他喜欢我。”
“他说,如果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目标,那就请为他而活。”
苏喜一直以为那次的表白,是梦山撒的善意的谎言。
直到五年前,她发现梦山的英文笔迹,跟她高中时期收到过的神秘告白卡片上的字迹一致。
她才敢相信,原来梦山真的喜欢着她这样的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