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华等他们喝完,才开口道:“安宁,说说吧,为何要如此?”
叶安宁垂眸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听闻二姐嫁入东宫,我便知道,回京后定有人拿我的亲事做文章。与其被人摆布,不如……”她顿了顿,“滕若宸虽出身滕家,但已被逐出族谱。他曾数次相助于我,既无权势,也无背景,正适合我所求。”
沈玉华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你若是担忧此事,为何告诉我们一起商议,你在外奔波多年,应该也明白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若是那滕公子是个有坏心的,你就是把自己送到了火坑。”
“祖母,在渝州启程回京前夕我就已经查过他,他那个继母是个面甜心苦的,表面上对他无所不应,但他母亲的嫁妆全部被吞了,有这样的继母,他怎么可能在众人眼皮子下伤害自己的弟弟,也是如此,后面孙女再遇到他时,才会答应同他合作。”叶安宁解释。
“合作?”沈玉华有些疑惑。
叶安宁突然笑了:“他擅长结交江湖人,跟许多江湖帮派一起组建了商队,我们做的东西就是他帮忙运送的。”
“好了,你回去歇着吧。”
待叶安宁退下,沈玉华的目光落在叶思源身上:“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孙儿失职,未能约束妹妹……”
“不止如此。”沈玉华打断他的话,“我们叶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明知此事不妥,却既不阻拦,也不告知家中。是否觉得,她不过一个女子,闹出事来也无妨?”
叶思源面色骤变:“不,孙儿绝无此意。”
“若换作阳泽或子明如此,你又当如何?”
这一问,叶思源如遭雷击,浑身一震。良久,他才低声道:“孙儿知错。”
“去吧。”沈玉华挥了挥手,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三月三,天色阴沉,细雨霏霏,是司天监推演出先皇安葬皇陵的日子。
仪仗队列成长龙,黄旗招展,天子仪仗,排场十足。四十八名身着重铠的禁军抬着那口沉重的金丝楠木棺椁,脚步稳健,步履铿锵。
沈玉华站在人群中,看着这最后的送别。两旁跪满了百姓,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裳,却无人起身。
京城百姓跪在街道两旁,送别先皇最后一程。
棺椁行至皇陵,群臣肃立。莫河一身素服,面容冷峻,走上高台。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最后落在那口棺椁上。
“今日,朕为先皇定谥号。”莫河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先皇在位二十载,寡德寡恩,故谥号为寡。”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震惊。
“陛下不可!”御史台御史张明德终是忍不住,“先皇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岂可用寡字?”
莫河冷笑一声,一叠厚厚的纸张被侍卫传下。沈玉华看着那些纸张在官员间传递,每个看过的人都面色铁青。
“朕已经查清,先皇在位时的所作所为,便是勾结敌军,害得三座城池的百姓经历战苦,就不配为君,你们可还有异议?”
无人应声,莫河这才继续道:“先皇的私库会拿出一部分送去这三城的百姓,以抚慰他们所受战乱之苦。”
“驸马追封仁义侯,镇国公一门忠烈,复其爵位。”莫河的声音在雨中格外清晰,“追封叶镇为超一等忠勇国公,三位少将军分别为忠义将军、忠烈将军、忠信将军。”
“叩谢圣恩。”沈玉华带着叶家众人跪下。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却让她感到一丝轻松。
叶家身上的污名,终于洗清了。
雨越下越大,沈玉华看着那口缓缓下葬的棺椁,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细雨绵绵,沈玉华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府中。
宋嬷嬷早已等在廊下,见她浑身湿透,连忙快步迎上来。
“老夫人,这可怎么是好,您这衣裳都湿透了。”宋嬷嬷一面替她解下被雨水浸透的斗篷,一面埋怨道,“今日这般大雨,您何必亲自去?”
沈玉华接过宋嬷嬷递来的姜汤,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今日是重要的日子,老将军他们终于洗清了冤屈。这场雨,淋得值。”
霍莹华立在一旁,眼眶微红。她向来性子豪爽,此刻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莹华,”沈玉华唤她,“今晚准备家宴,我们自家人一起高兴一下。”
霍莹华连忙擦了擦眼角,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是,我这就去准备。”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的厅堂内摆了两桌。
一桌上四副碗筷整齐摆放,椅子空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来,”沈玉华端起酒杯,声音微颤,“第一杯,敬四位忠勇为国的将军,舍身为国,是英雄。”
她起身,将杯中酒缓缓倒向那空桌的方向。酒水落地,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是远方英灵的回应。众人神色肃穆,纷纷起身,将杯中酒洒向空桌。
待酒水洒尽,沈玉华又举起第二杯,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面庞,声音坚定有力:“这一杯,敬我们自己。多年风雨,我们总算守住了这个家。”
“敬母亲!”
“敬祖母!”
众人齐声应和,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外雨声渐歇,檐下水滴声清脆,似是在为这场迟来的清白鸣奏凯歌。
沈玉华眼眶也湿润了,举起第三杯:“这一杯,敬叶家的未来,希望孩子们能承先祖遗风,铮铮傲骨,为国为民!”
叶阳泽和叶思源眼眶含泪,很认真坚定的应道:“谨遵祖母教诲,我们一定不毁叶家忠烈之名,为国尽忠,为民尽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色渐深。
霍莹华见沈玉华脸色微红,连忙上前搀扶:“母亲,您今日淋了雨,又喝了酒,该歇息了。”
“无妨。”沈玉华摆摆手,目光依依不舍地看着那空桌,“今日难得一家团圆,再坐会儿。”
叶阳泽端起茶盏,递到祖母手边:“祖母,喝些茶水醒醒酒。”
“好孩子。”沈玉华接过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们都长大了。”
宋嬷嬷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还记得当年老将军身死之事传来,老夫人是如何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如今,冤屈得雪,家族重振,一切都值得了。
“夜深了。”沈玉华站起身,“都去休息吧。”
“老夫人,您慢些。”宋嬷嬷连忙上前搀扶。
回到鹤松院,沈玉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宋嬷嬷替自己解下发钗,她看着铜镜中这张苍老的脸,叹息一声。